第8章 chapter8
十二点十七分，尹南将消息删除。
十二点五十，她在桌子前坐了许久，饭菜已经凉了，这里没有冰箱，她勉强吃了一口，最终还是放下筷子，把饭菜收拾起来放回锅里，用锅盖盖住。
“嗡”地一声。
明明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了，不知怎的，尹南又想起今天跟几个妇人的聊天内容。
再次打开手机，点开搜索引擎，手指滑动，输入“银浦研究所”几个字。
“银浦研究所成立于1989年，创立人是京都大学教授裴时庚，创立以来一直致力于尖端科技的研发，其科研成果多次发表sci；十九世纪在京都曾云集了大批顶尖的数学家，化学家和物理学家。九零年代因故解散，后又于申城恢复研究，取得多项科研成果……”
一段十分官方的介绍，尹南又翻了几个页面，都是些关于科研和学术的只是论坛，却没有出现关于妇人们说的那个机械手臂掺杂有毒物质的新闻。
前两年的话……那个时候她应该在考研？
又查了几个平台，依然没搜到相关的信息，尹南放下手机，手指往内扣，一点一点收紧。
如陈璐璐所说的，今天天气确实不错，不像之前那样的闷热，初秋添了一点凉。
整个小县城被雨水冲洗过后，焕然出浓烈质朴的清爽与稻香。
十三点四十，尹南起身，左手拎着袋子，右手抱着课本走向学校。
这堂依然是数学课，席朝暮不在，孩子们渐渐地也习惯了她的讲课模式，几十双圆溜溜湿漉漉地眼睛齐齐看过来，听她讲课。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这些年纪不大的孩子眼中你是不一样的存在，类似于规则的制定者，是仅次于监护者的，可以信赖的人。
像是一个平凡的高尚的神职。
下课铃声响起，尹南轻轻合上课本：“等一等，大家再留几分钟，跟老师说说闲话好不好？”
“好~”可能是因为尹南和席朝暮说话做事都有些相似的地方，孩子们出乎意料地非常喜欢她，声音有些稚嫩，一齐回答的时候泛着令人心里变得柔软起来的可爱。
“大家注意到了没有，学校旁边这些路发生了什么变化呀？”
她抛出一个问题，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说蝴蝶的也有，说植物的也有，席云若跟尹南眼睛对上，回答道：“灯。”
“说得都对，那大家有没有发现墙上，树上，多了些灯呀？”
“发现了——”依然异口同声。
尹南正要说话，坐在前排的张瑞突然开口：“我爷爷说那边没有通电，亮不起来的。”
“确实不会亮，我也看到过，不知道装来做什么。”
“我爷爷奶奶也说，裴博士他们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对呀，我每次看到他们那幢房子都觉得有点害怕。虽然裴博士和江哥哥都很好，每次来都给我们带糖吃，但是我爸爸妈妈都说不能靠近那边，会被抓紧去做实验的……”
孩子们纷纷议论起来，尹南静静地听他们说，等到声音小一点了，她将左手食指放在右手摊开向下的掌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孩子们的声音渐小。
“那老师给大家变个魔术怎么样？”
“好~”听到要变魔术，孩子们都乖乖做好，目光聚焦在她的手心。
尹南从袋子里拿出在导线和小灯泡：“不用乖乖坐着，都到讲台上来。”
一开始孩子们都扭捏着，直到尹南拿起桌上一直摆着的太阳能板连接导线的时候，几个胆子大的孩子凑到了上面来，紧接着大家纷纷凑上前，簇拥在一起，围在尹南旁边。
“大家都知道，我们生活中很多东西都需要用到‘电’，对不对？那电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几十双清亮的眼睛看向她。
“发电厂。”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是尤傲秋。
“发电厂，是不是？”看到这些求知的眼神，尹南莞尔道，“这些电厂又分为很多种，哪几种呢？”
“烧火的！”卢尚开抢答。
“火力的，还有呢？”
她开了个头，孩子们也都答出了“风力”和“水力”。
“非常棒，说得都很对。”尹南用手中的导线将太阳能板和小灯泡相连，接通的一瞬间，灯芯亮了起来。
由于现在是白天，只能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光，但是孩子们依然诧异地“哇”了一声，小脑袋凑得更近，一双双黑色的瞳孔中反射出的都是这点薄弱的却神奇的光。
“那这个电是怎么来的呢？”尹南问完，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孩子回答，开口道，“其实除了火，风，水，还有很多东西都能产生能量，比如说光线，比如说声波，比如打雷下雨，甚至比如组成我们身体的微观颗粒，如果有技术能把两个原子分开，瞬间产生的能量可以堪比原子弹。”
“原子弹——”几个男孩子惊道。
“那个研究所里的叔叔，他们给这旁边的路装上灯，跟老师现在用的就是同一种能源，”尹南的食指指向天空，“在天上，是太阳给予的，就是我们常说的‘太阳能’。”
孩子们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几十颗脑袋齐刷刷望过去，同时“哇”地一声。
“前几天在下雨，所以路灯不会亮。但是今天天气很好，大家回去可以观察一下，灯亮起来没有。”
尹南说完，感觉一只小手扯着自己的衣角。
“怎么了？”她顺着小手看过去，皱着眉思考一会儿，说出孩子的名字，“张瑞……？”
“尹老师，”张瑞点头，“我想试试。”
“老师，我也想。”
“我也想。”
她用的是3v到5v的小灯泡，人是个导体，这样细微的电流就是碰到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想了想，于是也答应了。
“想试的排排队，好不好？一个一个来——”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孩子们乖乖地排成排站好，惊讶道，“哎，今天怎么这么懂事呀？”
孩子们没有笑，也没有接话，尹南察觉到不对，向门口看过去。
站在门最里面的是席朝暮，手背在后面，面色是和善的，但是眼神像装了镭射灯似的一个一个扫过班上这些孩子；相对应的，孩子们也自觉将队伍整了整，像是一群调皮的小鸡崽看到了鸡妈妈。
席朝暮身后站着一个人，尹南没有见过，二三十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给人的感觉温文尔雅。
“小尹，”席朝暮招手道，“这位是我们临崇里的于医生，你那边继续讲，我们这儿不打扰啊。”
“已经下课了，我就跟他们玩玩游戏。”尹南连忙说。
“游戏不错，”席朝暮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刚刚于医生在外头都夸，在临崇工作了几年，也见过好几批支教的老师，拿着太阳能板给孩子们变魔术的倒是头一回碰到，所以进来看看。”
“不是，”于恒笑着说，“我本来想着，十岁不到的孩子哪儿能听懂这些。”
“他们可以。”尹南回答。
“他们可以。”席朝暮接话。
这一老一少同时回答，尹南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被什么点醒了似的，心里就像是有个声音在跟她说，“其实你的想法和决定是正确的”，生起一种被肯定的踏实感。
几人都友好地笑了起来。于恒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多看了她几眼。
教室后面墙上挂着的钟表依然锲而不舍的往前走，孩子们一个一个过来连接导线，尹南顿住脚，捏着手机的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下午三点零五分。
十几分钟后，尹南把一袋子导线和小灯泡送给表现好的孩子，抱着课本走出教室，一个小男孩脚步“哒哒”地追上来，仰起头伸出手递过来两个苹果：“尹老师！”
“张瑞，怎么啦？”
“这个是给你的。”男孩生得十分瘦小，伸出来的手跟竹竿似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说话眼睛眯成两道缝，“今天出门，爷爷奶奶让我带给你。”
尹南忍不住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发：“爷爷奶奶怎么说呀？”
“爷爷奶奶说，希望尹老师能多留一会儿。”张瑞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爷爷奶奶说的话，“以前也有很多来支教的老师，他们每一个都很好，但是他们总是让这里热闹一阵，有的是一个星期，最多几个月。但其实……我们可以看书，可以看电视，不需要这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热闹。”
尹南心里一“咯噔”，突然想到来临崇的第二天，席云若追出来问她，尹老师是不是真的签了三年。
“我以前和爷爷奶奶生活在这儿，只知道天空和田野是什么样，第一次见到ipad是在一个老师的抽屉里。”
尹南蹲下去，和小男孩平时，听他一字一顿地说话。
“我走过去，他突然捂住自己的ipad，大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你别偷’。当时所有人都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过去只是想交没来得及写完的生字本。”
“以前我觉得自己活得挺好的，虽然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打工，但是爷爷奶奶非常爱我。但自从他们来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贫穷’的，‘落后’的，他们总是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眼神看我们。但我们其实……不需要这种可怜。”
“第一次上音乐课的时候，陈老师跟我们离得远远的，也是这种眼神。”张瑞说着，顿了顿，“但是你没有，尹老师……只有你没有。”
“所以我们都希望尹老师不要走。”
尹南静静地听完这段话，看到男孩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颊，心里像是被什么轻撞了一下。
“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觉得晚霞很漂亮。”她蹲在地上，轻声说，“我要跟你们在一起三年的。”
“真的吗？”
“真的，我不会走，尹老师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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