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魔岩峰下 渐霜风凄紧（一）

华回雪见二人径直往北而行，便悄悄跟上了上来，刚出“聚福楼”几步，却见那小丐喘着粗气大步疾奔而来，远远喊道：“兄台，等等我。”华回雪收了脚步，转首道：“小兄弟何事？”小丐道：“方才兄台救我脱困，还未跟你道谢……”华回雪不待他说完，双手一拱道：“不足挂齿，咱们后会有期。”其身已在数丈开外。他见封广辛、谷广勤脚步加快，便无暇理会小丐，飞身尾随而去。

        穿过市镇，又行三十余里，封谷二人来到巍巍群山之下，华回雪轻步而行，始终与他们保持五六丈距离，不使发觉。其时已是子时，天色昏暗，谷广勤掏出火筒，顺着火光小心寻觅上崖之路。山势奇陡，道路幽狭，只两米宽，环山而绕，脚下怪石嶙峋，不时有毒蛇恶蝎在游走。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不敢迈开大步，小心躬身行走。忽听谷广勤大叫“师兄，师兄”，一只脚却是踩到崖壁之外，陡然失去重心，身子斜了出去，封广辛急忙伸手将他抓住，运气提至岸上平稳处。谷广勤顺着微弱的火光往崖下探视，只见谷口雾气朦胧，茫茫一片深不见底，他深吸一口气，自觉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若是堕入谷底，必然尸骨无存，念及此，不禁魂飞天外，兀自晃不过神来。封广辛喊道：“师弟，咱们走吧，其他人怕是已经到了。”谷广勤越走越缓，脚下十倍小心于先。

        华回雪施展轻功，背倚崖壁碎步而行，他轻功极高，在这奇险山道之上亦如履平地，竟不发出一丝声响。心道：“其他人都到了？既是‘四省同盟’之约，想必来人定是四省之中各大门派帮魁，不知有甚要紧之事，深夜在这乱石崖上聚会，到得崖顶，我当乔装一番，以免被人认出。”

        三人环山而行，不多时来到另一侧山壁，已至山眼，只闻山下江水拍岸之声犹声声入耳，余音不绝。那山于东西两侧群山又高出上百丈，北面临水，要上得山来，仅此南面一条环山小道。

        忽然几声哨响悠悠传来，华回雪知那是武林之中用以接洽的暗号。封广辛道：“我们得走快些，他们都到了。”过了一会儿，又一阵口哨声远远传来，比之刚才更加尖锐、急促，哨声遒劲、久久不消，显是武功高强之人以内力催动而致。

        过了半晌，哨声甫歇，只见崖顶之上火光通明，群人背负长剑、手握金刀，掎裳连襼、接踵摩肩，足有二三百人之众。华回雪心道：“这些人必是四省之中的武林人士，黑夜聚集于此不知有何要事。”当下纵上崖顶，贴胸匿于一块大岩石之后。“泰山派到会”封广辛一声长叫，压过喧嚣嘈杂之音，从崖壁远远飘向人群。

        华回雪顺着火光望去，只见群人面向一巨大石块，那巨石冲天而立，足有二三十丈高。面上用朱漆刻着“通天涯乱石岗魔岩峰”九个大字。火光一闪，一长须老者轻身一纵，宛若幽灵一般攀上魔岩峰顶。他手持火筒，高出众人数十丈，长须一捋便似神仙一般，峰下顿时声寂音消。那老者朗声道：“承蒙诸位武林同道给洪某金面，齐聚于此，实乃洪某之福，武林之幸。”华回雪一惊，心道：“原来此人就是崆峒派洪青子老先生，果真仙风道骨，他老人家驾临想必武林之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且自查探一番。”他虽离魔岩峰尚有距离，但洪青子每出一言，其声皆盖过鸟兽嘶叫、江水长鸣，浑厚之至，丈许之外便能清晰入耳。

        又一人道：“洪老先生威德重于泰山，虽几十年来不涉俗世，但是声望极重，我们这些晚辈能会上一面已是万幸。”那人顿了顿，又道：“诸位武林同道，如今天下纷争之势愈甚，朝堂之上禽兽食禄，人人只顾争权夺利，却不思保土安民，以致祸乱不止、干戈不息。如今周强陈弱，早晚有一天周兵必将挥师南下。”只听一人打断他话，道：“宋掌门，我们都是江湖粗人，周打陈也好陈打周也罢，与我们又有何相干，你还不是照样做你的华山派掌门，这国家大事轮不到我们来操心。”那宋掌门道：“冷师兄，请问你可曾杀过朝廷官兵？”那人答道：“哼，杀过便又如何？不光是我，我的门人哪一个没有杀过二三十个朝廷爪牙，那些当兵的，平日里只会烧杀掳掠，欺压百姓，嘿嘿，碰上我冷大海算是他们倒霉。”宋掌门又道：“冷师兄所言极是，这些欺压良善的恶兵自然该杀，只是你昆仑派今天杀十个，我华山派明天杀二十个，封师兄泰山派后天再杀三十个，如此，朝廷焉能不对付我们？”

        冷大海怒道：“哼，我便天天杀二三百官兵还嫌不够，没想到你宋师兄竟是如此胆小怕事之人，纵是他杨坚亲自举兵前来我昆仑山又有何惧？冷某素来敬重宋师兄你为人，今日此言实在让人不齿。”

        宋掌门倒也不怒，道：“冷师兄恐怕对宋某有所误会，宋某岂是贪生之辈，只是为武林同道着想。各位试想，一旦我们惹怒了朝廷，届时杨坚举兵前来剿灭，我们各大门派都有没顶之灾，哪一个能独善其身？”众人一听此言，皆惊，纷纷道：“宋掌门你有什么良策就快说出来吧。”

        宋掌门又道：“如今，我们武林各派已成为杨坚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剿除我们，他便如鲠在喉，三个月前，峨眉几位师太在回峨眉山的途中莫名惨死，上个月十九，泰山派本尘掌门死于几个蒙面人之手，诸派门人罹死时有发生，死因却总难查明，我相信定是杨坚的鹰犬所为。现下势如累卵，所以，宋某与梁涣、伍循义、申剑冲几位掌门商议，请洪老前辈出来主持大局，相信，洪老前辈出面，加上众位师兄弟同心，定能抗衡杨坚这狗贼。”

        一白衣剑客踱步而出，和道：“宋义师兄此言不错，洪先生德高望重，由他老人家出来主持大局，我们武林各派就能团结一致，如此一来，朝廷定然不敢对我们妄动干戈，洪老先生出山做四省武林盟主，我伍循义第一个赞成。”

        只见那长须老者轻轻一纵，便从魔岩峰顶稳稳落入平地，拱手道：“哎，宋世兄、伍世兄太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了，洪青子已是耄耋之年，早已不问江湖世事，承蒙几位掌门抬举，邀请老朽来主持“四省同盟”大会 已是荣幸之至，这“四省盟主”之位岂敢妄自居之，实不可、不可。”

        洪青子乃崆峒派掌门梁涣师伯，传言武功已臻化境，虽然四十年未出江湖，但辈分、威望极高，武林中人多数未见过其人，但一听其名，心中便敬重万分，是以他一开口，人人自是洗耳恭听。

        那梁涣双膝跪地，对着洪青子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道：“祖师爷，现下朝廷已图谋剿灭我们四省武林各派，您老人家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武林同道一个个覆灭？”洪青子微捋长须，却也不答。梁涣微微站起，转身道：“诸位师兄，大势所迫，今日请祖师爷出山，非为我崆峒一派谋取私利，望各位能遵从他老人家号令，唯我崆峒派马首是瞻，大事可济，各位意下若何？”

        忽听冷大海道：“放屁，洪老前辈的话我们做晚辈的自当遵从，然而我昆仑一派开山一百六十年，尚远于你崆峒派，梁掌门你叫我昆仑派唯你崆峒马首是瞻，岂非要将我昆仑派并于你崆峒门下？恕冷某难以从命。”

        又一人道：“不错，我泰山派素来行事不屈于别派，朝廷真有灭我泰山之意，我们只有以死拒敌，若是惨遭灭门之祸，那也是天意，梁掌门所言，玄微子亦难从命。”说话之人乃是本尘师叔玄微道人。

        封广辛走向玄微，道：“玄微师叔此言差矣，现下各派皆有倒悬之急，我等若不同心御敌，自保尚且不够，何言将各派发扬光大？不如敝屣门户之见，勠力同心，让朝廷不敢虎视我四省各派。”随即朗声向众人道：“各位掌门，我们请洪老前辈主持大局，以崆峒为尊，岂非胜过被朝廷凌辱百倍？是呈一时意气而不顾周身大义还是识时务以保全门户，诸位但请自凭决断。”

        众人一听，皆觉有理。玄微怒道：“封广辛，你是什么辈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你师父尸骨未寒，你竟说出此等丧德败行之言，今日老道便要教训教训你这狂悖犯上的不孝之徒。”言罢，拇指一拧，青锋宝剑随即出鞘，径直搠向封广辛。封广辛不料这老师叔脾气竟如此暴怒，当下奋力往后跃了开去。玄微道人要在众人面前教训这个晚辈，手下更不留情，跟着纵身飞起，封广辛急忙拔剑抵御，“铮铮”声响，两剑相交。玄微立时倒转剑柄，悬于后背，左掌拍出，掌风呼呼作响，封广辛急忙举剑，护住周身。玄微立时收掌，抽出长剑，寒光一闪，剑尖自封广辛顶门、颈侧如劲风般连刺数下，每一剑都只差之毫厘。忽听一浑厚苍老之音喊道：“道长且请剑下留情。”说话之人正是洪青子。玄微盛怒之下本想教训封广辛一顿，此刻怒意渐消，便无伤他之意，当即收剑，左手探出，封广辛右肩一震，踉踉跄跄退出数米，兀自惊骇不定。

        洪青子长须飘飘，眉目微张，道：“道长何必与晚辈一般见识，动起干戈岂不失了身份。昔日尊师与我交厚，我对泰山一派素来礼敬有加，老朽已至残年，又岂有吞并贵派之念？众位不可失了和气。”玄微道人见洪青子出言相阻，自是不敢违拗，讪讪道：“是，晚辈谨遵教诲。”

        洪青子又道：“适才冷师侄之言，老朽深以为不然，我武林正道中人虽以光大本派门楣为己任，却也当心系社稷、匡扶济事。自匈奴人刘渊篡晋以来，两百多年间，天下分崩、民生凋敝，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些不都是争权夺利、党同伐异所导致的吗？”众人皆点头，纷纷道：“依洪老前辈，便当如何？”洪青子眉头深蹙，思索片刻道：“要天下太平，必得一明主治世，如今杨坚把持朝政，对内不断铲除异己，对外穷兵黩武，甚至不惜代价要消灭我们武林各大门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朝必要谋朝篡位，一旦阴谋得逞，我等岂有安身之处，天下百姓势必葬身水火之中矣。”

        峰上的武林豪士大多是一介武夫，除去几个老沉持重的掌门，其余之人也无太多见识，于家国大义之道更无心去理会，听洪青子如此慷慨激昂一番，人人热血上涌，激愤异常。只听宋义道：“为了家国大义、黎明百姓，洪老前辈尚且屈尊前来，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推辞的，老前辈但请吩咐，赴汤蹈火，我宋某第一个便去。”

        突然，魔岩峰后转出一人，那人身材伟岸，猿臂伸展，手握一把长柄金刀，威风八面，朗声道：“洪老前辈如此深明大义，真乃武林之福、社稷之幸。”众人放眼瞧向那人，竟皆不识。玄微子喝道：“阁下何人？藏匿于此有何图谋？”那人双手握刀于胸前，道：“在下乃大陈卫尉林承天，特有大事要与诸位掌门相商。”群雄一听陈朝掌管禁宫卫戍的将军到此，除去梁涣、宋义等人外，竟皆愕然，此时便有不少人士纷纷散开查探有无军马埋伏于四周。有的奔到半山腰去查探，有的环顾山壁之侧，探明确无一兵一卒，各人复又围聚于魔岩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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