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雪海思愁正茫茫（四）

只见严孝媛正抱膝危坐，泪水在眼眶中不住打转。华回雪柔声道：“师妹，你恼我没有告诉你成婚的事，是不是？”严孝媛却不理会于他，拔起一株烂草，使力一掷，目光跟着怔怔发呆。华回雪轻轻拍了拍她肩头道：“我并非成心瞒你，每次想跟你说，却、却总是吐不出口。”严孝媛仍是不做声，华回雪又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便将实情告诉你，方才那个披藏青色披风的将军便是我妻子的舅舅。”严孝媛突然道：“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想知晓。”华回雪长叹一声道：“其实我那妻子已经死了快一年了。”严孝媛虽然恼他将成婚之事隐瞒，此刻听他说妻子已亡，顿生几分歉意，问道：“那又是因何而死？”华回雪便将叶温清如何自刎一一说与她听。严孝媛见他说着说着突然流下几滴眼泪，忽然觉得原来盖世英雄也会如常人一般，伤心、哭泣，心道：这便叫做儿女情长，英雄计短了，叶姐姐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十分欣慰。这时，她知道了叶温清之死，心中对她好生钦佩，问道：“叶姐姐定是很漂亮，对吗？”华回雪并不回答，顿了顿道：“其实我与你叶姐姐的婚姻却是一桩交易。”严孝媛一双大眼珠睁得圆圆的，奇道：“啊？你们……？难道你不喜欢她吗？”华回雪道：“你有所不知，三年前，周武帝为拉拢西凉，便有意与他们缔结姻亲，当时，武帝诸子尚年幼，而我既未婚，又是王爵，西凉刺史张放亦有意将她这个最喜欢的外甥女许配于我，这才有了这桩政治婚姻。成婚以来，我对你叶姐姐一直好生敬重，到底是不是爱，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严孝媛道：“哼，人家既然嫁给你了，你又怎能不爱她呢？”华回雪道：“你这小娃娃知道什么，我与温清第一次见面便是成亲之时，其时尚未相识，却哪里来的爱？”严孝媛嗔道：“那也不成，你既娶了她便要一生一世相爱于她，否则、否则你与那褚风杨又有什么分别？”华回雪见她轻嗔薄怒，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是一介粗人，却哪里懂得你们女孩儿家的心思，那你说说，我应当如何便是真正地爱你叶姐姐？”严孝媛听他这么一问，脸蛋微微泛起嫣红，突然不知说些什么，羞涩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过，你若是时时刻刻心里想着她，那便是爱她的。”华回雪心道：是啊，温清是我妻子，为什么三年来我竟从不想念于她？我待她好总是觉得那是理所应当，难道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吗？严孝媛见他神情漠然，又道：“那你现在想念叶姐姐吗？”华回雪愕然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我只是觉得愧对于她。”严孝媛哼了一声道：“师哥，你这可是大大的不该了，叶姐姐便是死了那也是你妻子，更是为你而死，你怎可不时时刻刻想她？难道？难道你想别人了？”华回雪怔了怔道：“不、不，我谁也不想、谁也不想。”其实他心中想的是，为何总是挂念这个小师妹？想说心里想的是她，语到唇边却又收了回去。他心知如今不少人欲杀他而后快，自己岂能再因儿女私情而拖累小师妹？

        张放缓缓走了过来，华回雪引严孝媛行礼参拜。张放道：“为将者，能屈能就，能柔能刚；能进能退，能弱能强。岂可因一时之意气而误大事？你便一掌自毙那又于事何补？”华回雪拍了拍脑袋道：“舅舅教训的是，回雪谨记。”他本是性情中人，总是一时感情用事，然而事后冷静下来却又能比常人都理智许多。这时听张放如此一说，便如拨云见雾，又道：“舅舅刚才说要有什么大事相商？”张放道：“你与我来。”将华回雪带到一处静谧之处，说道：“昔日汉祚殆尽，献帝禅位于魏文帝，魏亡而由晋武帝代之，魏文、晋武乃知天命之主，厚待先主，开创新朝，你认为这样做对吗？”

        华回雪不明其意，回道：“国之兴亡更替，虽赖于天，然则主有明庸之别。汉统衰落，始于桓灵二帝。我听说‘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乱世之际，魏武帝挥鞭而定四方，威名素著、恩德广布，方有魏文帝代汉。明帝之后，齐王、高贵乡公、常道乡公幼弱无谋，加之司马氏擅权，以致大权旁落。后来，司马炎顺势代魏，天意合当如此，至于厚待前朝之主，乃是仁德之举，那也是应当的。”

        张放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如你所言，社稷归于明君，此天下之幸甚，然则今日之势，你以为与汉魏之末比之如何？”华回雪道：“舅舅此言何意？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天下自是归于有德之主，周朝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开创基业，武皇帝更是雄才大略，一统北方，若非英年早逝天下岂非尽归周朝？南朝宣帝虽然励精图治，不过、不过他也因操劳过度身体日渐虚弱，以我观之必不能久活，太子陈叔宝暗弱，绝难担当大任，哎，我看周朝不久必会南下侵陈，陈朝宣帝归天后除非有一明主，方可保得万世长青。”

        张放又道：“不然，古往今来二世而亡的国家不可胜数。秦始皇、神武帝高欢皆为雄主，心怀并吞四海八荒之志，而其后人不思先人基业来之不易，荒淫无度、暴虐成性；内有百官之忿，外失万民之心。由此二条，安能万世长青？周宣帝在位时，尝不体下情，动辄杀戮下臣，鱼肉百姓，宇文氏亦已失尽民心，可见，周陈两家皆有极大的内忧。”说完拾起一根树枝，折为两段，朗声道：“此时若有一人龙骧虎视，登高一呼势必群山四应，嘿嘿，待两国交兵，便可从中渔利，天下岂不唾手可得？”

        华回雪惊道：“舅舅所说的这人是谁？”张放缓缓伸出食指，转了一圈往他面门一指。华回雪猛地摇头，连退数步，他自入仕以来，想的只是安邦定国，建功立业，却从无僭越之心，这时听张放说出这样的惊天谋略，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连声道：“那不成、那不成，我现下身为陈朝臣子，就当竭力护国，岂能盼国家动乱？”

        张放又道：“那又有什么成不成？汉高祖出身亭长，何曾想到会开创炎汉基业？论武功、才智、人望、谋略，你皆堪当大任，你只需静待时变，届时我出兵相助于你，大事可成。”华回雪又连连摆手道：“此事咱们以后再议，舅舅你要去建康做甚？”张放道：“如今杨坚手握周朝权柄，除去了你这个心头大患如今已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看不久必会出兵，我西凉亦有大难矣，因此此去便想与陈朝皇帝商议合力抗周之事，二来便是找你商量这件大事。”华回雪道：“不错，韩擒虎、贺若皕此前已秘密被杨坚召回，舅舅有所不知，如今陈朝正处于大乱之际，宣帝二子始兴王已在本月十八举事谋反，我亦是刚刚得知，眼下正待赶回去。舅舅你乃西凉之主，还是不要亲自去了。”张放点点头道：“也好、也好，既是在此间遇到你，那我也不必再亲往建康了，我便将随身三十名侍卫拨与你，拱你差遣。”说完将姚镇南、苏元开、丁有归一干人等唤来，交与华回雪统领。华回雪心知张放向来说一不二，也不忍弗了他一番好意，便欣然允纳。

        这一日晚间，三十多人将四家客栈的好酒都喝了个底朝天，华回雪与严孝媛领着那三十名大汉乘马往建康驶去。张放自是回到西凉暂且不表。

        却说华回雪一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建康，到了城外已是本月二十五，心道：离十八已过了七日，不知陈朝现下如何了？郤大哥可不能有事啊，无论如何我当全力解难，以报宣帝厚恩。只见城门紧闭，城楼上立了八名头戴铁胄军帽的士兵。华回雪提起真气，大声喝道：“我乃车骑将军华回雪，快开城门。”这一声喊声震楼台，然而那八名士兵却似聋子一般，纹丝不动。华回雪又道：“喂，把手城门的是哪位将军？我乃车骑将军，快开城门。”又连喊了三下，城楼上方才走出来一位将军模样之人，华回雪定睛一看，竟是林承天，华回雪见林承天将进出建康的城门控制住，心知宫内已出了大事，立时忧心如焚。那三十名西凉随同大汉齐齐喝道“快开城门”，岂料林承天怎么也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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