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三月春光，莺飞草长，天空默默放晴，阳光倾泻而下，几片云彩落寞地飘着，被镶上一道金边院里的绿色植物渐渐多了起来，尚宫局知道这位任婉仪娘娘不爱繁花似锦，却喜绿荫缭绕，送来了不计其数的万年青、绿萝，琳嘉只留下了几株文竹，又要了几盆吊兰，摆在房间四角她静静立在廊下，透过卷起一半的窗帘，注视着吊兰开出的白色的小花

　　她曾经是那么爱晶莹剔透反射着露珠光芒的水莲，爱她的清淡雅、安静温和，但是她却忘记了水莲永远长在遥不可及的湖心，她只能默默地欣赏、赞叹，却无法靠近她的美丽而她与视旋的曾经，随着时间，也终于那样地去了，化作她心口的一颗朱砂痣，记载着一段过往

　　丹青附在她的耳边低语：“小姐，打听到一些消息了”

　　琳嘉一凛，她原以为复社之人无意替丹青报仇，恐不会用心搜寻与张敬天相关的消息，以防她打草惊蛇令赵元祺怀疑因此才以楚蔷为幌子，以争宠为借口但林望荆等人一向精明，只怕瞒不过去如今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消息，倒使她十分意外

　　丹青展开一张字条，琳嘉悄悄瞟了一眼，上面仍是她不知所云的暗语文字只听丹青读道：“楚蔷，祖籍京兆万年，平丰九年出生于湖北荆州，四品国子监祭酒楚思远之女平丰十五年随父入京，平丰二十二年入宫，初封为美人，一年后晋为婉容平丰二十四年蒙古可汗宫宴一舞建功，晋为昭仪无子女”

　　丹青泄气道：“这些消息和采薇姐姐问到的一样，一点帮助都没有”

　　琳嘉叹气道：“师傅生怕我们报仇耽误了大计，又怎么会轻易告诉我们真情？我原以为复社驻守京师的人手或不知上次张敬天之事，结果还是失算了”

　　丹青道：“难道要我们亲自去问楚蔷？他们安排得如此机密，想来不会说的”

　　琳嘉道：“或许刘容华去问还有一线希望，前日我们刚刚与她结怨，恐怕此时此刻她最恨的人便是我，是死都不会吐露半句”

　　丹青想了想：“不如我去假扮刺客，逼她吐露实情？”

　　琳嘉忙制止道：“不可我们想知道的岂是刺客会去打听的？恐加重她的疑心”她思索片刻，道：“你再把字条读一遍给我听”

　　丹青依言又念了一遍，琳嘉眼中忽然一亮：“京兆万年人？我记得楚思远似乎是河南河阳人，张敬天才是京兆万年人，这么说楚蔷确有可能是张敬天的女儿，才会随了他的籍贯”

　　丹青喜道：“一定不错，他们虽然努力隐瞒，仍是露了马脚”

　　琳嘉忽又皱眉：“可是如若被查了出来，他们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张敬天行事一向谨慎，为了巩固地位在后宫安插一个人，又怎会安排不慎反而招来灾祸？既然复社能在三日内查到这些信息，想来别人亦能查到，张敬天岂非岌岌可危？”

　　丹青冷笑道：“他自以为聪明，孰料百密一疏，也是有的”

　　琳嘉摇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莫非皇上早已知道此事？楚蔷的晋封明显高于同等家世的其他妃子，而她又不似银妃那般得宠，只有张敬天的缘故或可说得通”

　　丹青道：“不如想法子向皇帝身边的人打听打听，看他对楚蔷有无异样？”

　　琳嘉思索道：“先不要轻动，我还有一些事没想清楚，过些时日再说”丹青虽急，亦知至关重大，唯唯相应悄悄退下

　　琳嘉带着采薇在御花园各处游荡，想着自己的心事这几日侍寝下来，她总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虽然在入宫前读过几本书，师傅们也红着脸给她讲过一些男女之事，但毕竟是从未经历过的处子之身当时只觉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也会羞涩难言，十分有趣，未曾细听，眼下即使拼命回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但她内心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元祺的反应与表现与她的感觉有偏差，却说不清是什么偏差

　　她身边除了宫女便是太监，况且此事关乎元祺龙体，不能开口询问，唯有自己细细思量她兜兜转转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与元祺初次习剑的地方，忽然一霎那清明起来：他的样子似乎犹犹豫豫，师傅们说男子对此事多半极为渴望，正像饿虎扑食一般，而他却好像有什么顾虑她抬头望望四周，这里离沉香轩并不远，所以她才恰好途经四野空旷，只植着两株垂柳，自己曾多次在树下休憩，并无什么异样她回想起初次遇到元祺是他身穿一身黑衣，蒙着面，不仅不像个皇帝应有的样子，举止亦十分诡秘那是他并不知自己在此处习剑，显然不是冲自己而来，那么又是为了什么事？他身为皇帝，有什么不能堂而皇之地调查，偏偏要扮成一个夜行人的样子，在宫里鬼鬼祟祟地出没？真是令人好生难解

　　她沉吟许久，问采薇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人迹稀少？”

　　采薇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里离先淑妃的丽雁宫不远，传说先淑妃去世之后魂魄常回自己宫中游荡，不少人都曾在半夜听到丽雁宫里传来哭声流言纷纷惹得众人忧惧，从此以后便少有人来这附近”

　　琳嘉疑问道：“我看那边的红顶建筑，似是景坤宫，难道太后宫里的人也不走此处？”

　　采薇道：“太后原本住在长庆殿，听说了此事大怒，执意要搬来景坤宫，声言要以自己的八字压住先淑妃的鬼魂太后最不喜欢先淑妃，当年屡次当面斥她魅惑皇上据说皇上与太后关系不似从前也是受了先淑妃的挑拨”

　　琳嘉心想：太后与冯正礼的关系才是母子决裂的根本原因，她自己未必不知，还非要把责任推到皇帝宠妃身上，大有恶婆婆心理殊不知此举反而加重了皇帝对她的埋怨，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母子间也少些冲突

　　采薇叹了一口气：“先淑妃刚去世那一两年，皇上还常常来这宫里缅怀，即使有人说鬼神徘徊不去也劝不住皇上后来银妃娘娘入宫之后，皇上几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先淑妃在世时想必也曾与元祺山盟海誓，撒手人寰后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就这么静静地走了而她的夫君，也终于不可能守着一段回忆过活人来了又来，旧人走了便走，谁又记得曾经的丽雁宫里有一个沉鱼落雁的绝色佳人？至于太后就是可怜，夫君因别人的儿子伤心一病不起，自己为了儿子不得不曲意逢迎当朝辅臣，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终究只剩自己一人，而最恨她的恰恰就是她为之奉献的亲生儿子琳嘉想到此处，不由得对太后生出几分同情她遥望着景坤宫的屋顶，檐牙高啄，勾心斗角，就像后宫无尽的纷争

　　琳嘉忽然道：“既然都到了这里，我想顺便去给太后请安，你觉得如何？”

　　采薇想了想：“也好，娘娘侍寝之后本应来向太后问安这些年皇上虽然不常来太后处，心里却总是记挂着太后，只是碍着面子，阖宫上下人人皆知庄妃娘娘常来陪太后说话，皇上待庄妃娘娘也便不同些”

　　琳嘉记忆里的太后虽然年纪大了却仍贵气逼人，话里暗藏玄机，逼的她们这些少不事的妃嫔手忙脚乱而这次她却斜靠在凤座之上，衣饰豪奢却描不完的满眼沧桑，掩饰着繁华背后的落寞，仿佛一朵已过花期的牡丹，在枝头颤颤巍巍地展现着昔日的荣光

　　琳嘉福了一福，道：“臣妾婉仪任弈琳，几月前刚刚入宫，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挥了挥手，令采薇扶她起来，细细地上下打量她，缓缓道：“你是任毓政的女儿吗？我对你有些印象，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长相也算端庄”

　　琳嘉浅浅一笑，并不接话太后微一惊，忽然想起前次与琳嘉相见的场景，她也是这样默默不言，抿嘴一笑：“你倒不是个多话的，好得很哀家瞧见银妃那样伶俐的就觉得头晕眼花，还是这样笨笨讷讷地好，让人放心”

　　她的话虽是在夸琳嘉，可听起来无论如何都让人不舒服做到太后这等高位好歹能说些自己想说的话，倒是一大快事但她这样直言无忌，若是传到银妃耳朵里必然又是不痛快，又怎能怪别人挑拨她与皇帝本就不睦的关系？琳嘉不好说什么，笑道：“多谢太后夸奖臣妾自小不善歌舞，琴棋书画造诣也是有限，正像您所说，笨笨的”

　　太后眼睛一亮，猝不及防问道：“哦？那皇上喜欢你什么？这可奇了”

　　琳嘉不卑不亢：“皇上与朝臣们商讨了国家大事，在银妃娘娘和陆婕妤等处欣赏了歌舞，心神俱疲再来臣妾处休养身心对着一个笨笨的人正好可以不必思虑太多，这或许便是皇上眼里的臣妾的独特功用”

　　太后把玩着手上的金质护甲：“哦？这倒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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