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何时一樽酒 重与细论文

　　墨竹与丹青一早便把屋子各处打扫得纤尘不染，采薇仔细地擦拭了八宝架上不多的几个青花瓷瓶，又吩咐小丫头们取出一套全的定窑茶具琳嘉见她们忙忙碌碌笑道：“可了不得了，这是仙女要到访么？你们何苦如此费力张罗？”

　　采薇屈膝答道：“陆才人是咱们沉香轩里第一个客人，又是位绝色美人，日后或许成为娘娘的至交好友奴婢们怎敢怠慢”

　　琳嘉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沉香轩自她入主以来便无人问津，偌大的院子整日空空落落，丫鬟们每天大眼瞪小眼，早就盼着有旁人来做客琳嘉明白是自己这个主子没用，自己的宫人在宫中被人轻视不愿出门，只得天天百无聊赖地在沉香轩转来转去

　　琳嘉本以为陆芷汀身体虚弱，衣、服药、用早膳定然要忙到下午时分不想未到午时，几声轻轻的叩门声便在沉香轩回荡起来墨竹与丹青抢着前去开门，琳嘉见她们一个个闷得发慌，无语地摇了摇头，也一同到院里迎接

　　叩门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名唤玉菁陆芷汀身着一件鹅黄碎绣茉莉镶边苏锦连衫裙，鬓边簪了几朵开的迎春花，美得犹如梨花初绽，清秀典雅举世无双沉香轩众人一见之下已然呆了，琳嘉莞尔一笑，上前挽住她的左臂，道：“陆姐姐绝代风华，光临此处令小殿蓬荜生辉你瞧我的丫鬟们都被姐姐容光慑服”

　　陆芷汀脸上一红：“任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个病秧子，哪里有什么容光”

　　琳嘉见她衣着单薄，鬓角却微微出汗，想来此行路途不近，道：“陆姐姐此来可劳累？我的住处地窄人稀、装饰简陋，还望姐姐不要见笑”

　　陆芷汀诚恳道：“妹妹言重了妹妹不嫌弃我微分地位，愿意请我来作客说话，我心里不知多感激我那宫里原不是人的去处，我即使想请妹妹过来一叙，也怕扰了妹妹的好心情”言语间掩不住的伤感悲情，兼之泪光盈盈，正如梨花带雨一般，令人心神荡漾

　　琳嘉请她入了正殿，吩咐采薇道：“将上好的龙井沏一壶来，我与陆姐姐共品佳茗”又对陆芷汀道：“我生长在杭州，最出名的便是龙井在这千里之外还能喝到家乡特产，实在欢喜无限今日特地请姐姐一同分享不知姐姐是何方人士？”

　　陆芷汀微笑道：“我亦是江南人士，自幼生长在苏州，倒与妹妹算得半个同乡不过家父只是个区区通判，与令尊大人不可同日而语”

　　琳嘉道：“你我同处宫中便都是姐妹，哪里有这许多计较不瞒姐姐说，那日在环澜亭一遇，我便对姐姐气质风采十分倾倒无论家世背景，你我现在都不过是个无宠的妃子后宫风雨姐姐想必有所感，妹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姐姐是否愿意？”

　　陆芷汀忙道：“妹妹不嫌弃我是个不吉之人，倾心与我相交，芷汀岂有不知妹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芷汀必然竭尽所能辅助妹妹”

　　琳嘉心想陆芷汀倒是个爽气之人，与外表的柔弱不甚相当自己只不过略略提一提，她便如此着心用力，倒是很合自己脾气她也不多绕圈子，郑重道：“宫中人事纷杂错迕，妹妹想与姐姐共同进退，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陆芷汀虽已猜到三分，听她亲口说出仍是激动无比，但她与琳嘉相识时日尚短，不免有几分疑心，她颤抖着声音说：“妹妹何以如此厚待我？我实在难以担当妹妹厚爱”

　　琳嘉叹了一口气，只留下采薇、丹青、墨竹，握住她的手道：“实不相瞒，在这宫里我是孤苦无依，总想有个伴我虽说出身比姐姐好那么一点，可是姿色风采却大大不及，若想在这宫里站稳脚跟不被他人所害实非易事”

　　陆芷汀连连点头：“妹妹天资聪颖，何必过谦我虽空有几分姿色，却遭人妒忌任人欺凌妹妹既看得起我，我自然愿意与妹妹同生共死，也好过为人鱼肉”

　　琳嘉道：“不瞒姐姐，这宫里血雨腥风，实非你我所能想象姐姐对我的事或许略知一二？”

　　陆芷汀道：“我只知妹妹因病错过了侍寝的机会，其他倒不甚了解”

　　琳嘉命丹青取出一个纸包：“姐姐请看这是什么？”

　　陆芷汀小心打开，见是一些草药，仔细翻检了几下，并无异样，惑然不解：“妹妹给我看这些草药却是为何？”

　　琳嘉道：“这些草药都是在我卧病之时由太医院送来的”见陆芷汀仍是满脸茫然，吩咐丹青道：“你把这些草药的功用特性告诉陆姐姐”丹青简略讲述了阴寒药物的危害，陆芷汀越听神色越是凝重，紧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琳嘉道：“幸好我身边有个略通医术的替我留意，才没让他们奸计得逞我只是个无宠无貌的婕妤，她们尚且如此不放心，以姐姐的出挑样貌恐怕早已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陆芷汀神情悲愤，眼中似要沁出泪来，恨声道：“原来如此只怕我早就着了她们的道妹妹可知我是因何被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琳嘉试探道：“听说姐姐身子不适，难道与我一样是染了病？”

　　她点点头，一字一句道：“不错，染病我原以为是自己体质弱，到了京师便水土不服可是直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到底是为何染上了病”

　　琳嘉与采薇对视了一眼，见她攥紧拳头，眼中恨意大盛，全身微微发抖，似一片寒风中翻转飘荡的落叶陆芷汀道：“我刚入宫不久，就被封为陆美人，还听说皇上有意第一个召我侍寝，可谓春风得意但那时正是先帝忌日，皇上为表孝心不近女色贤妃娘娘便让我暂住在关雎宫，命陈嬷嬷好生教导我各项礼仪，免得在皇上面前失了礼数”

　　琳嘉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那时满心欢喜，只想着怎么好好服侍皇上，每日哪里也不去，只一心跟着嬷嬷学到了侍寝前三天，礼部送来一件礼服，内侍送来两件寝衣，命我侍寝之日务必穿着我本来仔细收好未敢轻动，可是嬷嬷悄悄告诉我宫人多在侍寝前几日穿寝衣入睡，名为‘暖衣’她说只有让寝衣提前感受到主人的体温，才能在侍寝之日充分发挥功效，后宫娘娘们因此才能一朝得宠、红遍长乐宫”陆芷汀说到此处已是红晕满脸，不胜娇羞，似是在诉说一个逝去的梦

　　琳嘉叹息她如此轻易便中了他人之计，得宠果然是后宫女子的死穴妃嫔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因此落入旁人陷阱而不自知

　　陆芷汀神情恍惚，继续道：“终于到我侍寝那日，一大早我便被身上奇痒惊醒，发现自己遍身长满了红疹，痒不可当我不敢声张，强力忍耐到了中午，还是让嬷嬷发现了”

　　三日内即刻见效，想来下药之人对她毫不客气，她竟还能忍耐半日光景琳嘉猜想那个嬷嬷必然是害她的帮凶，处心积虑让她穿上了寝衣，竟然没及时发觉她已然发病，可见她耐力之坚，侍寝在她心中的地位实远在健康之上

　　“太医很快赶到，一诊之下便说我得了极严重的皮肤病，容易传染他人，万万不能侍寝我只觉晴空霹雳，立时便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已被移到了太医院旁的偏殿养病后来皇上龙颜大怒，派了身边得力太监曾公公来问我因何染病我自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偷穿了寝衣，只好说不知为何一夜起来便成了这副样子”

　　“皇上令我好生休养，还特意派了太医院最好的两个大夫为我诊治可是我的病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每晚我都奇痒难当不能入睡，恨不能把身上肌肤尽数抓烂幸好玉菁紧紧握着我的手，才勉力忍耐下来过了半个月，听闻皇上极宠爱与我一同入宫的何美人，也就是现在的银妃娘娘，我就知道，皇上已经把我忘记了”

　　琳嘉见她凄怆悲伤的样子，知她回忆起这段往事仍是无限心碎，恻然道：“姐姐不要难过皇上不过一时忘了，咱们以后自会有办法让他想起你”

　　陆芷汀向她感激地点点头，接着说：“又过了半个月，我身子渐渐好了，还在幻想皇上得到消息会重召我侍寝不想一道圣旨下来，说我险些把疫病传染给皇上，危害龙体，降为才人，贬至凌玫阁居住从那日起，我便知自己已经完了”

　　琳嘉本想安慰她，忽然见丹青神色有异，使了个眼色与她丹青会意，上前福了一福，问道：“奴婢斗胆请问娘娘一事，娘娘搬入凌玫阁之后几年可有再度犯病？”

　　陆芷汀道：“痒病没有犯过，只是身上有两三处疹子怎么也消不下去我是个无宠无势的才人，也不敢去太医院打扰，只能随它去了”

　　丹青点头道：“这便对了”

　　陆芷汀大为惊讶，愣愣地瞪着她，眼中尽是惊诧愤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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