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遍插茱萸少一人

　　琳嘉不知如何回到了住处，她彷佛一路都踩在云端，恍恍惚惚、飘飘荡荡，心魂都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她怕见到丹青，怕亲手打碎她的希望；她又渴望见到丹青，希望她尽快将消息传递给复社成员

　　丹青一阵风地迎了上来，独自陪她进了房，忙不迭地说：“小姐，我刚刚去见了爹爹，告诉他这个消息爹爹欢喜得什么似的，我……我许多年都未见他这样开心过我告诉他您待我好极了，他是高兴”

　　琳嘉愣愣地听着，不知道如何开口才是，面色青寒，木木地坐着

　　丹青见她毫无反应，神色异常，心中一紧，试探着问：“小姐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什么事吗？难道？难道？”她害怕到了极点，不敢相信自己几日来所想所盼乃是一场梦，问道：“难道是入宫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琳嘉心中大恸，她宁可猜测入宫大计出了差池也不愿为母复仇之事有什么闪失，可见此事在她心中的分量远远越复社大计，她又怎能忍心告诉丹青？可是她又怎能再耽搁下去，令复社诸人白白牺牲，她又怎能视旋冒一丝一毫的险？

　　沉默良久，琳嘉终于道：“不是，进宫之事已经定了是……是……”她看着丹青骇然几乎散开的瞳孔，定了定神，继续道：“逆齐将军赵疏广带兵到了杭州，要一路护送张敬天，我们……怕是不能成功了”

　　丹青两眼一翻，咕咚一声晕了过去，琳嘉连忙将她扶住，命人抬回房中好生休养，对外只说她听说自己将入宫选秀，吓得昏了过去琳嘉深知此事对她打击巨大，却苦无方法安慰，只得好生照料，希望她能慢慢接受下来

　　琳嘉本想趁夜黑方高潜出去将消息告知复社，却又怕宅子周围早已被赵疏广安排下了人手，自己轻举妄动恐怕误了大事，思虑再三，只得暂时按兵不动所幸复社计划是待张敬天离开任府再行动手，还有几日时光可耽

　　第二日清晨，琳嘉在辗转反侧中早早起身，丹青不知什么时候已在打扫庭院琳嘉轻轻走近她身边，问了一声：“丹青，你，你没事？”

　　丹青转头凄然一笑，道：“小姐，这是天意，我……我也只有认了”

　　琳嘉手搭在她的肩上，坚定说道：“你放心，我终有一日会为你复仇，让张敬天那个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慰你娘在天之灵”

　　丹青眼中泪水滚动，神情凄楚难当，哭道：“小姐”

　　琳嘉叹了一口气，牵她回房坐下，道：“你放心，来日方长等我们进了宫，有的是机会，他必定不会再这样逃脱况且假逆齐之手杀了他，岂不比牺牲复社兄弟好？”

　　丹青含泪点了点头，咬着嘴唇

　　琳嘉正色道：“只是眼下还有一事，须得你赶紧去办我怕复社他们还未得到消息，万一贸然行动，恐怕死伤惨重全军覆没眼下我不宜轻易出府，唯有你能担此重任”

　　丹青神情转为凝重，道：“小姐放心，我绝不会让兄弟们为了我娘之事白白送了性命必当全力以赴把消息送到”

　　琳嘉点了点头，又道：“你也好好安慰安慰你父，我怕他比你还要失望”

　　丹青复又滚下泪来，她用袖口匆匆一擦，道：“小姐，我去了”

　　月下西沉，丹青疲惫的身影逐渐清晰，她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对满目期待望着她的琳嘉点了点头，两人不禁同时流下泪来下一次机会不知是何时？好歹琳嘉许给她一个美丽的飘摇在前的梦，她还可以靠着这个梦坚强地活着

　　时光的翅膀在张敬天一行人离去之后加加快了飞行度，琳嘉拾起一片被秋风吹落的百孔千疮的黄叶，回眸眺望清风流转，树枝的一角已隐隐发黑枯干，树下的她也已披上了一件华贵的白狐大氅

　　明珠的伤已好了大半，经常缓缓在各处行走，也时常路过琳嘉的小院明珂婉转地将她无法入宫一事告知之后，她也曾痛哭了一场，过后便坦然接受，遇到琳嘉时亦平心静气地嘱咐她多加小心琳嘉见明珂的劝告起了作用，心下大慰，暗暗决定未来一定帮明珠嫁得一份美满婚姻，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

　　一日细雨微微，天气愈发寒冷，琳嘉看完了任毓政给她的几本“碍世”笔记，命墨竹点起一个火盆，独自一人默默地将它们放在火盆中，看着书页慢慢卷曲发黄，最终被火苗吞噬，变成一堆堆黑色的渣滓，不禁微微发呆忽听得明珂声音传来：“三妹妹干什么呢？怎的这样大的烟味？还不赶紧打开窗子散散？”

　　琳嘉忙起身道：“没什么，不过是些旧东西姐姐冒雨亲来，莫非有什么事？”

　　明珂笑道：“怎么我来与你说说话便一定是有事？今日大姐身子愈发慵懒了，我一个人呆着没趣，就过来看看你哪知道你在这里点火呢”

　　琳嘉扑哧一笑，道：“我也是无事可做才想着收拾收拾东西转眼便要到一月了，这几日常常听人说父亲要派人送我去京城，早些收拾也免得遗漏了什么”

　　明珂笑容透出一丝忧伤：“我正是为这个来的昨日听爹爹说过四五日你便要起程了，路上要花去大半月时光，早些过去你也可先适应适应京城可是我，我真是舍不得”她言语间微带哽咽，琳嘉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冰凉沁雪

　　琳嘉道：“爹爹在杭州做了这些年的官，大概不久便要调回京城，我们便可相见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二姐何必忧伤？不管到了哪里，我们姐妹心总是在一处的”

　　明珂点点头，道：“你说的自然不错可你我毕竟相处时间尚短，后来又兼之大姐出事，一直未能好好聊聊你这样就要走了，我实在好生难舍”

　　琳嘉道：“说起大姐，我走了之后你也多替我照顾大姐罢我总是不能多陪陪，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希望她不要怪我才好”

　　明珂忙道：“你自然是有苦衷，我们又怎会不明白你这样关心大姐，她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她不知琳嘉因明珠受伤与己有关常自惭愧难安，见她注重姐妹情谊，反倒不安：娘总是那样对待琳儿，大姐受了影响也时常爱答不理，其实琳儿这般关怀她们她想了一想道：“我倒是想陪你一同过去，只是怕爹爹不肯”

　　琳嘉急忙劝阻道：“这样怎么行？杭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天气又冷，姐姐万一受了什么风寒，小妹又怎么担当得起不若好好呆在家里，妹妹虽陆行千里也是安心的”

　　明珂叹道：“你待我和大姐实是情真意切大姐初闻你替她入宫之时，心中颇多埋怨后来我细细分析利害与她，她对你反倒心生感激，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其实从头至尾都是爹爹的安排，与你半点关系也无”

　　琳嘉暗自惭愧，自己为此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手脚明珂毫不知情，还以为她被逼无奈才以嫡女身份替家族挡此一难其实内中种种复杂情形，岂是她所能梦见？此刻听她字字真挚地安慰自己，琳嘉恨不能将前因后果一股脑都告诉了她

　　她正在思虑间，墨竹来报：“少爷来了，说有些事与三小姐商议”

　　琳嘉道：“想来哥哥所说与二姐应是同一事了，看来父亲已定下时间我回来之前原想着以后就能与家人一起过年赏灯，现在看来终是不能了”言语心酸，闻者凄凉，明珠不由用手绢轻轻拭了拭眼角

　　明珏见明珂也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房来，琳嘉道：“二姐刚才告诉我爹爹有意在这几日送我入京，哥哥此来可是日子已经定了？”

　　明珏道：“不错，父亲说这月十九乃是吉日，适宜出行，请妹妹好生准备”

　　明珂扳指算道：“十九，今日是十三，还有五天？这般仓促，琳儿怎能收拾得完？”

　　琳嘉笑道：“这倒不妨，我没有二姐那许多东西，不过一些衣裳首饰书籍罢了，只须两日便可妥当，二姐倒是多心了”

　　明珏道：“我刚才告诉了娘，娘说她明日便来帮妹妹一起收拾路程遥远，应用之物还是多带些为是”

　　明珂道：“正是，你若是冷了饿了可怎么办？依我说，被褥干粮竟是一样也不能少大娘亲自打点正是好极了，我这几日无事，也来帮忙你多瞧着”

　　琳嘉笑道：“我出门哪有这许多麻烦，不够的话凑合凑合也就是了怎能劳生二姐与娘？”

　　明珂掩住她的口道：“我为你尽心，怕也就这一次了你若不肯，我又怎么安心？”

　　琳嘉无比感动，她刚刚拥有了这样一个温暖的家，片刻又要远离，心头一酸，眼圈儿红了她怕明珂看见伤感，连忙别过头去兄妹们一同说了一会子话，便各自离去，想到不知何时又是相见之期，感伤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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