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凡鸟偏从末世来

　　吴复听他们扯得远了，忙道：“秦大哥你快说重点，明日和嘉便要回府，净这么闲聊起来，怕是说到明年也讲不玩了”

　　琳嘉微微一笑，心想若是真这么说下去不必进宫，倒正是求之不得

　　秦生甫被吴复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道：“后来我在任府来往的熟了，有一次便偷偷将您带进任府，轻轻巧巧便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文再祥听他言语中将琳嘉比作狸猫，急忙斜了他一眼，打断道：“公主殿下进他们府里做任毓政的女儿，不知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琳嘉并未在意这些细微之处，凝神思索片刻，问道：“那任毓政的真女儿又到了何处？”

　　秦生甫道：“任家那女娃儿本是早产，身子虚弱，几个大夫都治不了，我本想把她送给一户人家，不成想她半路上就断了气，真是天意”

　　琳嘉暗忖：若不是他将那女孩抱进抱出受了风寒，未见得会这么快死去这些人脑中只有复国的念头，即使要他把那小女娃杀了，怕是也下的去手，哪里在意她的身子能否受得了奔波她与这些师傅相处多年，想到他们竟如此凉薄，又想到他们多年来将自己玩弄于掌心，不由得又悲又愤，冷冷地道：“任夫人病重，对婴儿不甚熟悉，任毓政不喜欢这孩子，自是不会发现但她的乳娘和身边的人呢？怎能都瞒了过去？”

　　秦生甫局促不安，道：“这小女娃儿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只是负责换房间设施、打扫卫生，她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是乳娘照顾”他偷眼望着文、吴二人，结结巴巴地接着说：“我换孩子的那日，大哥派人在任府的路上截住那个乳娘……把她……把她处理了”三人露出惭愧之色，显然杀害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女实在不是什么光彩行径

　　文再祥辩解道：“国仇之下，这些小事也是迫于无奈待得复国之日，再追封厚葬这妇人也就是了，她也算是为国牺牲”

　　琳嘉黯然，这些人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当时情形危急别无他法，但杀了无辜之人还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实在令她脊骨寒凉

　　文再祥见气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后来任夫人见女儿转危为安，欢喜得紧，病也好了一大半，倒也算是咱们的功德”

　　琳嘉哂笑一声，未再答话，文再祥知她想法，面上羞愧涨得通红

　　琳嘉不愿与他们多耗时间，继续问道：“后来又是怎样将我带来培训？文师傅，您就一道说明了”她愈发觉得这些人被复国蒙蔽了心智，自己少说几句也懒得与他们交流

　　文再祥道：“公主您长到三岁时，我化装成一个瞎子进任府为各小姐少爷算命……后来便将您送了来修佛祈福”

　　琳嘉冷冷地道：“您便说我八字克父，须得寄养在外，否则便有家里血光之灾，是也不是？”

　　文再祥、吴复、秦生甫三人都是一惊，吴复张口结舌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琳嘉道：“我自是在任府中听人提起过，又有什么稀奇了”

　　他们三人舒了一口气，相互对视一眼，神色紧张，琳嘉默默看在眼里，不再催促，回想起大前年中秋她回到家，大哥、大姐在书房看书，二姐却不在房中她去父母房中拜见，想顺便找二姐一同玩耍刚走到父亲房门口，便听得郑姨娘说道：“那个不吉利的丫头，老爷您还总接她回来做什么”

　　父亲温言安慰她道：“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要紧了，就当是让她个面子我总在你房里，他好歹也是正室，这点规矩总还是要的”

　　郑姨娘撒娇道：“你陪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她又有什么可嫉妒了？我给你生了两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还不够么？又要那个小丫头作甚”琳嘉知道郑姨娘总是与自己的母亲——正房任夫人争风吃醋，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莫非她口中的小丫头便是自己？

　　只听父亲安慰她道：“不过是过节的时候应个景罢了，你何必放在心上，难道我平日里对你和咱们的女儿还不够偏疼吗？那小丫头你容着她也就是了”

　　郑姨娘娇嗔道：“老爷，我这不是为您的身子着想吗？算命的说了，那小丫头八字克父，不能养在家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真有什么血光之灾，我宁愿报应在我的身上，也不想老爷您受一点伤我的心意，难道您还不知道吗？”

　　屋内悉悉索索一阵响，父亲低低说道：“就这一日，便把她送了回去，其他一切都依你你关心我，我又何尝不是只疼你一个了”两人调笑之声不绝，琳嘉面色赤红，幸好四下无人，连忙躲了开去

　　父亲不喜欢自己她总道是由于母亲不受宠爱，没料到竟还有这一层原因母亲每次见她都冷冰冰地没几分好颜色，想是原指着这个女儿为自己争宠，却反而给自己添了乱，心里不自在

　　琳嘉原以为自己生来薄命，亲生父母死于战争，养父养母儿女众多不在意自己，孰料到这一切都是师傅们为了培养她而做的安排她怆然想到：任夫人好好的女儿被她顶了包，一家人的命运可能都因此改变，若是她复仇失败，真乃飞来横祸，心中着实不忍她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一事，正色问道：“你们安排我入任府，是否还有什么原因？”

　　文再祥一凛，暗赞和嘉心思果然细密机敏，事事问得清楚，点头答道：“任毓政这个奸贼在赵亚青谋反时出力不少，赵亚青篡位之后提拔他为浙江巡抚，正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此外，赵亚青这个狗贼为了笼络人心，曾发布诏书：他这些所谓的功臣之女成人之后都可参与选秀，为皇室延续血脉，保证赵家与这些功臣世代永昌您入了任府便可直接入宫，复仇大计也就方便的多了”

　　琳嘉点头道：“原来如此赵亚青功臣不多，能找到任府也极不容易了”

　　吴复附和道：“正是恰在当年生女的功臣只有四位，选中任毓政也真他命该如此”文再祥连忙使了个眼色令他不可再说，琳嘉微感诧异，转念一想师傅们事事谨慎，生怕泄露了其他

　　她又问道：“那么我这次回府，诸位师傅又是以何为说辞？”

　　文再祥得意笑道：“这个我们早有安排当年便已说好，您年满十五封印即行解除，可与家人多多联络感情，这样才能压得住煞气，从此任毓政官运亨通、财源滚滚，只怕此刻他正盼得您早日回府呢”

　　琳嘉想起父亲那副嗜官爱财的模样，又想到这原是一场圈套，觉得很是同情，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文再祥察言观色，道：“若不是任毓政这奸贼当年在河南起兵配合赵亚青，京师又怎会那么容易被围？只消多等得几日，待勤王兵马一到，赵亚青便会束手就擒”他咬牙切齿：“这等奸贼，就是将他一家满门抄斩，也难报先帝一家葬身火海之仇”

　　一边是生父，一边是养父，琳嘉自然想为父母报仇，却也不希望任府满门抄斩，何况二姐明珂待她极好，心下暗想：若是日后复国计成，我必要竭尽全力保住任府一门上下

　　文再祥又道：“朝廷这次选秀定在明年二月，本是为时尚早但公主您一直不在任府居住，怕是还有不少事需要料理妥当，方能顺利入宫我们在外自会安排，公主您只须与我们里应外合，待得一切停当”

　　琳嘉点点头，沉吟片刻，问道：“视旋呢？你们有什么安排吗？”声音极低，仍是蕴含着无限心事

　　吴复回答道：“这个自然，三皇子身担重任，我们自会小心保护，请您不必挂怀待得大楚复兴，公主与三皇子便可光明正大地相认”

　　文再祥接道：“在此之前，三皇子自然也会参与筹划，与您内外相通，共谋大计”

　　琳嘉闭上眼，心知此生与视旋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一颗心彷佛被无数利刃慢慢划过，又碎成了千万片，散落一地再无复原的可能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即是如此，我明日回府之后，再与师傅们见机行事”，站起身来朝自己房间走去

　　文再祥、吴复等人亦站起身来，躬身说道：“请您把东西用具收拾妥当，明日一早启程，也请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琳嘉知他们瞧出自己神情有异，故意语带双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吴复看着她的样子，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文再祥忙递了个眼色，令他不可再说三人心中同情，目送着琳嘉出了内堂，见她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只觉得这短短几步路，竟是那样的漫长，自己心里的血也这样流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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