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西洲在何处

　　一匹老马连续奔波了数日，行动愈发缓慢，它喘着粗气，沉重地抬起马蹄，终于在小山脚边停下，再不愿前进一步

　　琳嘉见此情形，轻快地跳下马车，向视旋道：“马儿可怜的紧，想是劳累了太多日子咱们一起走上去，也当是散散步”

　　视旋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很是欢喜：“好啊，你若走不动了，我便背你上去，可好不好？”

　　琳嘉撅起嘴：“你可别瞧不起我不如我们比赛看谁先到山顶，若是你赢了，我便跳一套剑舞给你看”

　　视旋听罢，便一个箭步朝山上冲去，只听他声音远远传来：“既是这样，我就不让你啦”

　　琳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边跑边嘟囔：“这人，还没说你输了怎么样呢，真是”

　　待她赶到山顶，终于是迟了一步，视旋已在山头上坐定，笑嘻嘻地望着她琳嘉笑骂道：“你这人，比赛也得遵守规则，你先出发，该怎么算？”

　　视旋神情颇是无赖，道：“你之前可没说这许多，难道怕我偷学了你的剑法不成？”

　　琳嘉哭笑不得：“女孩的剑法你也稀罕，怕是你也练不来呢”，在他身边坐下，故作轻蔑地横了他一眼：“况且我与师傅修习多年，岂是你一两句话便能激将的？”

　　视旋仰天哈哈大笑：“你若是个寻常女子，我也不看你的剑了这么好的夕阳风光，总的有个绝色佳人才好”

　　琳嘉扑哧一笑：“我可不是什么美人，我宁可做个剑客，一生潇潇洒洒也罢，我就潇洒一下让你瞧瞧，什么叫做大气磅礴”

　　视旋被她的大言不惭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怔之间，琳嘉已拔剑出鞘，转头朝他嫣然一笑视旋不禁心神荡漾，心想：她虽非绝色，却自有风韵美人迟暮，气度方能醉人不衰

　　琳嘉见他出神，叫了一声：“喂，我要开始了，你可得好好瞧着，这乃是石破红雨剑”

　　只见她右手执剑，一招“丝桐高秋”向上直刺，气势雄浑；左手却是一掌“琉璃清透”，从身旁斜斜而下，姿势曼妙，直如舞蹈接着右手又是一招“空山凝云”，依旧是大开大合的剑法；左手乃接“琥珀海光”，极尽婉转两手虽是同出同发，却一边剑法壮阔，一边舞姿翩然，令人目不暇接待使到“十二冷光”时，琳嘉忽将手中宝剑向上一抛，双手并舞“鼍鼓声声”，足下一点，轻巧地纵前一越，左手稳稳接住了宝剑，一剑刺出，乃是一招“乐动紫皇”，右手却改舞“明眸皓齿”，两下相换，竟是天衣无缝，风姿绰约视旋直看得心旷神怡，觉得有无可言喻之美琳嘉舞姿动人，剑法是精妙绝伦，一舞结束，视旋仍沉醉不能自拔，心驰神外

　　琳嘉见他发痴的样子，不禁笑道：“这最后一招是‘刘伶醉酒’，你倒真像是喝醉了一般再不醒醒，太阳可要落山啦”

　　视旋定了定神，道：“我只道你是个侠女，没想到竟如此精于舞蹈，实在是大开眼界”

　　琳嘉满面红晕：“秦师傅说我不擅柔媚舞蹈，特将剑法与舞蹈相结合，我可没多少拿的出手的曲子，你想看也没有了呢”

　　视旋道：“张若虚一首《春江花月夜》力压唐诗三百首，你这一舞也是艳压群芳，难得别出心裁、不落俗套，方是可贵”

　　琳嘉吐了吐舌头，道：“你可别再夸我啦，我不好意思得紧跳了这许久，我也累了你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咱们一面吃东西，一面看夕阳可好不好？”

　　视旋自然赞成，又道：“这山上野兔颇多，你先生火，我去打一只来，咱们烤着吃，岂不好？”

　　琳嘉点了点头，当下二人各自行动，不多时，视旋便提了两只野兔回来二人一面烤兔肉，一面说说笑笑吃了晚饭

　　太阳逐渐西沉，原本明媚耀眼的阳光此时也变得柔和，愈发衬托出一轮饱满的红日只见这胖大的日头一点一点地下坠，眼看就要降到地平线以下琳嘉叹道：“这么美的夕阳，终于也要落山了”情之所感，语带哽咽

　　视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瞧那边的月亮，正在隐隐发亮呢若不是夕阳西下，我们又焉能看到如许月色？”

　　两人说话间，那沉重华美的夕阳忽然灵巧地一跃，直跳到山的那一头去了，一轮皓月微微透出些光亮

　　琳嘉靠在视旋肩上，轻声道：“事到如今，你心里的话我都知道了若我们像那牵牛织女星一样再不得相见，却怎么是好？”

　　视旋拥住琳嘉的肩头，道：“你放心，我寄愁心与明月，无论如何你在哪里，总是一样的”

　　琳嘉闭上双眼，道：“人事无奈，心意未了视旋，我们说好的，无论怎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你娶妻也好，生子也罢，我都是明白的”

　　视旋紧紧拥住琳嘉，深情而痛心地说：“琳嘉，你也要记得，我爱的是你的心、你的灵魂，你在我身边与否，我亦不会介怀既然今生无缘相守，我只愿你能长在我心”

　　琳嘉眼泪簌簌落下，却含泪笑道：“月色清寒，你我能在此同赏，我已此生无憾，”她凝神片刻，道：“你听，有马蹄声呢”

　　视旋神色一震，随即坦然，道：“也好，我们作个了断罢，这样奔波怕你吃不消”

　　说话间，马蹄声已越来越近，马上声错杂，听来似乎有多人一同前来

　　琳嘉拉着视旋的手，指着天上的月亮，道：“视旋，别理会他们，该来的总是躲不掉，莫坏了咱们的心情你看这一轮圆月，若是做成花灯，可有多好看”

　　人声渐渐嘈杂，约有十余人一同前来当前一人勒住马，借着月色，静静地看着他二人，目光如电，隐隐露出肃杀之气他们竟不回头，背脊对着这许多人，未有丝毫表示

　　许久，琳嘉一声长叹，闭目躺倒在草地上，对视旋道：“劳碌了一天，晚上也不得安宁，我可是真的累了”，说罢侧卧一旁，似是不知道此处正有许多人冲他们而来

　　视旋不似她那般沉得住气，伸出手想要阻止她睡下，转念一想，又缩回了手，反而也向另一边躺下，道：“好得很，我也歇歇罢”，闭目假寐

　　来者人数众多，见他们如此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当下按捺不住火气，便要上前动手，却碍着领头之人，不敢发作，只在口中喃喃咒骂

　　良久，带头老者显然已不耐烦，皱起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视旋一个激灵，顿时听出正是他的养父到了他慌忙坐起身来，推了推琳嘉，神情尴尬地望着众人

　　谁知琳嘉竟真的睡着了，视旋一推之下她竟无半点反应，胸口均匀起伏，面带微笑，似乎正在做什么好梦跟随而来的吴复耐不住性子，大声叫嚷道：“任弈琳，还不快拜见师傅们”

　　琳嘉微微一笑，慢慢睁开了眼她缓缓起身，向吴复福了一福，道：“吴师傅，您别来无恙”，神情泰然自若，似乎只是与他们一夜未见

　　吴复气得从马上一跃而下，指着琳嘉道：“你怎生如此无礼，我们养育你多年，你……”

　　琳嘉抬起头，望着吴复，一字一道：“非是我无情无义，师傅们多年来待我如亲人一般，我心里自是感激但今时今日，师傅们连夜赶来，所谓为何，我心里也清清楚楚吴师傅，我自小与您最好，现在我只问您一件事，您是否能据实以告？”说到“据实以告”四个字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神色亦渐渐激动

　　吴复大声道：“你背叛师门，实是不忠不孝我们前来捉拿，你竟然如此无礼，倒有问题想问我？”他仰天打了个哈哈，愤然道：“想问什么，你尽管说”

　　琳嘉神情凄苦，缓声道：“非是我不知感恩，只是有些事，您与我的想法不同罢了吴师傅，这么多年，我一直唤您吴师傅，您也曾经告诉我，您的名讳乃是复”

　　吴复傲然道：“那便怎样？”

　　琳嘉涩然一笑，接着道：“我想问您，您的名字真的是吴复二字吗？还只是因为您是一员武将，愿望复国，因此而化名呢？您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吴复一愣，万万没想到她竟问出这样的问题，支吾道：“我的名字？你只需唤吴师傅便好，我的名字又何必告诉你”

　　吴复是习武之人，头脑不甚灵活，回答不得要领，已然默认了吴复是化名他队中有人颇不满意，插话道：“你这小丫头，师父尊长名讳岂是你应该知道的”

　　琳嘉干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吴师傅，您名为复自然是假，姓吴也未必为真我们师徒十五年，到头来徒儿我连师父是何人都不知道，这岂不是天下一大笑话？您说我背叛师门，我连师门是谁都不知道，又何来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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