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念君十一年
这样的认知，让她一度沉浸在茫然恐慌中，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意识到，无能为力和绝望的滋味。
感觉到温热的湿意浸染了衣衫，奚栖无声的拍着她的背，轻言道：“不要自责，接下来的一个月，好好的陪着我，我们还有很多约定没有完成呢……”
说到最后，也哽咽了。
抬头仰望天空，长长的吐息，舒缓胸口堵塞的郁气。
也许，一别就是永别。
在这个男儿为天，女子如泥的世道，她无力抗争命运，唯有顺从。
显然奚栖的平静，让众人惊异，然而谁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无奈苦涩。
果裳问她要什么芨鬓礼，只要她开口，一定给她弄来。
奚栖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出嫁前一天，想要去看花。
栽种在果裳小院里的盆景。
那盆她亲手栽种的花。
所以那天，奚栖第一次化了淡妆，依旧是素白裙子，梳着寻常的女子发鬓，与果裳一道进了门。
顺着长长的回廊，她走的很慢，很慢。
周围的景致那么熟悉，一花一草，她都记得。
直到走进果裳的闺房，她才死心。
垂下眸去，咽下突如其来的哽咽。
为何，最后一面，都不能见。
……
这一日，天高云淡，微风习习。
京城内喧嚣渐起，人来人往。
人们口中津津乐道这一件大事，果镶郡王府的柠隽贝勒爷今日远赴西北边塞，建业树功，投戎卫国。
京城上下待字闺中之女皆是掬了一把伤心泪，黯然伤神。
天上，一行北雁往南飞，天蓝水清，自由翱翔。
地上，两只队伍从京城南北街拐过来，同一刻到达了东门口。
“将军，前面有一只送亲队伍挡道。”
他凝眸看去，只是一只几十人的队伍，队伍中心的那轿子确实是红色，却不是鲜红，极是浅淡。
“既是送亲嫁娶的，我们便避让一旁，让他们先行吧。”
同时，这边走在新娘轿子旁的丫鬟急切的叫唤了声：“小姐，前面有只队伍挡道了。”
“无妨，他会避让的。”
队伍未停，轿子咿呀咿呀的颠簸着，她终是忍不住揭了盖头，掀起轿帘一角去看。
人海茫茫，他就在那里，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冷眉敛目，那么近，那么远。
“君出塞，我出嫁，从此天各一方，再见无期。”
念君十一年，君知否，天知否？
这最后一面，算是见到了吧。
放下轿帘，奚栖闭上眼睛，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想起昨晚等到夜幕降临不得不离开，临了，果裳苦着脸跟她说，她哥要从军，也是远赴边陲，只不过，他去的是西北。
那一瞬间，奚栖只觉得天意弄人。
念君十一年，满心情意无人知。
所以的思绪都在颠簸中消散，路途遥远，茫茫无际，等待她的是什么？
前因：那年，我记住你了，柠隽贝勒。
皇庆十年，果镶郡王府的小郡主五岁生日，宠女如命的果镶郡王摆宴请酒。
杯盏言欢，热闹非常。
一群孩子在后院也是打打闹闹，好不欢快。
“你哪家的丫头？谁带你来参加宴会的？”
忽然一道霸道十足的声音，传递开来。
十几个孩子中间有个个头出众的女孩，指着另一个端坐在亭子栏杆下的粉嫩小女娃问。
那女娃扬起脸，平静的说：“我是太仆寺少卿奚林的女儿，跟我父亲一起来的”
“哼，小小太仆寺少卿的女儿也配来参加我们皇宗贵亲的家宴么？”那女孩不屑而鄙视的看她，冲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人喊道，“我们把这个低贱的汉人赶出去！”
那几个小孩子都是皇家宗室的八旗子弟，其中那女孩更是郝蒙郡王府的郡主，其姑母是当今皇太后，比寻常郡主更贵三分。
她一开口，那几个孩子都乖乖听话，于是，四五个孩子瞬间就闹起来了，小女娃势单力薄，几乎是被压着打，因为没有乖乖就范，所以就动起手来了。
喧闹很快就吸引了那边亭子里的几个少年，其中容色最出众的少年微微蹙眉，放下手中杯子就要起身前去阻止。
“哎，柠隽，别过去，难得有场好戏看。”旁边一微胖少年赶紧拉住他。
“哈哈……确实挺好玩，你看那女娃竟然还没哭……”
亭子里其他几人立马兴致高昂的看热闹，七手八脚的就是拽着不让那最先起身的少年去阻止。
“别闹了，你们，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宴，你们可要想清楚，要是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果镶郡王府的柠隽贝勒爷，年仅十岁，不仅容色出众，更是少年老成，此刻，冷下脸来，还真是震住他们一干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就在这当口，那厢突然传来惊呼，哭闹声。
原来那被几个孩子欺负的女娃掉进池塘了，这后院有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自然有假山池塘。
柠隽暗道糟了。
几个起步飞奔过去，池塘靠亭，掉下去的人噗通两下就沉下去了。
他向着那漩涡处纵身一跳，一头扎进去，刺骨的冰冷浸入肌肤，呛得他眼泪直冒，手胡乱的抓着，眼睛刺痛的睁不开，模模糊糊的只感觉浑浊一片，哪里辨得出人的影子。
所幸，他才往下再沉了沉，脚就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猛地一沉气，又下去不少，手一捞就抓到了。
哗啦一声，破水而出，柠隽大口大口的吸气，还不忘将手里抱住的人也弄出水面，只是那女娃已经陷入昏迷。
就算水性极佳，这一会功夫还是累了，毕竟他才十岁。
“快，抓住，柠隽，杆子！”岸边传来一道急切而清朗的声音，柠隽循声望去，岸边几个少年急的跳脚，倒也及时递出一根竹竿。
伸手抓住，被他们合力拖上岸的。
喘着气将抱着的人放平在地上，周围的那些孩子早就吓哭了不少，就连那带头欺负人女孩也吓的白了脸。
“怎么办，淹死了？”靠过来的微胖少年气息不稳的问。
柠隽闻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然后，伸手去扶正那女娃的脸，拍了拍，没动静，精致粉嫩的脸苍白无色，纵使他少年老成，也不由有些惊慌。
手不自觉的用上了气，掐的那软软的肉立马凹进去了，放开时，就青了。
被刺痛惊醒的女娃“唔”的一声呕出口水来，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小脸立马升起一股潮红，像那霞光熏染，衬出无限光彩。
柠隽先是一愣，接着就是如释重负，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救了我？”女娃嗓音哑哑的，睁开眼就牢牢的看着他。
“嗯，你没事了吧？”柠隽将她扶起来，关切的问。
后者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带着感激，还有些羞涩：“谢谢你。”
“怎么回事？刚才闹什么呢？”
姗姗来迟的一群大人，立马围上来了，那些孩子像看见救星一样，个个扑上去哭号起来。
尤其是那个子最高的女孩，哇啦哇啦的哭的惨不入耳。
柠隽急忙站起来，匆忙中没有发现腰间玉佩滑落，正好掉进女娃的怀里。
随后，她被人抱走了，昏昏然的睡过去了。
那年，她五岁，他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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