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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从前,似乎


  “阿妤。”杨慎笑着打断她,“我是说,为什么不能呢?”

  宛妤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他:“什么?”

  杨慎在颊边抿出一个深深的笑涡,一瞬间便显得英姿飒爽:“说透了,母亲只是再与金陵凤氏做斗争罢了,凤氏维护的是皇位上的皇帝而不是哪个皇后,母亲与皇后同出金陵凤氏,不管谁输谁赢,金陵君都是既得利益者,如此一来,便没有拥护谁反对谁之分。”

  她想起方才的梦境,记忆中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代的帝王背后,有多少人泣血的枯骨,又有多少心怀梦境的人,变成了帝王脚下的踮石。

  而她地位的顶点,那级台阶,最后的最后,她究竟是能站在那级台阶上,还是,她就变成了那级台阶?

  杨慎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依然滔滔不绝:“如今皇帝膝下的几位皇子,浙王摆明态度无心皇位,沂王与皇后嫡子不分上下,嫡子在皇帝身边虽然是优势,却也是最大的弱点,本朝所立的太子多数死于党争,太子党的力量历来为皇帝忌讳,如此一来,他更加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有所动作,当沂王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势力也达到一定程度,皇位,简直唾手可得。”

  宛妤道:“如你所言,太子多数死于党争,那么阿凌结党……”

  “沂王殿下不是太子,而诸侯王培植诸侯国内的势力,也不叫结党。”杨慎诡秘一笑,又道:“我让沂王殿下上战场,便也是这个道理,本朝法典明文规定诸侯国中的臣子皆要由中央委任,这些官员到底是要在诸侯王手下做事情,一国君主好与坏优与劣,臣子心中自有决断,沂王根本无需刻意去拉拢他们,便能获得这些文臣的支持,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自然也无需刻意拉拢。”

  宛妤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丈夫,他身周萦绕着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气息,是这个人愈发神采飞扬,他本就是为战场而生,为守护而生。

  “谨行,”她柔柔的唤他的字,“我就要往长安去,你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杨慎的眸光柔和下来,唇角挂上温情的微笑:“自然。”

  豫敬贵妃在十二年后再次踏入后宫,踏入她前半生里朝思暮想的长秋宫,这座宫殿与帝国同寿,在数百年中换了数百位主人,皇后凤氏,这个称呼牢牢印刻在每一任的主人身上,也牢牢印刻在每一个意图得到它的女人心上。

  纵然这些主人在后世的史书中,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皇后凤氏”。

  豫敬贵妃提裙迈过长秋宫高高的宫门坎,朱红的朝服上金色凤凰拖尾在地上一路逶迤,她踏上中宫殿的阶,隐隐看到皇后在殿内高居主座的模样。

  她抿起嘴,眼睛里有玩味的光芒闪过。

  而皇后却在殿内曼声唤她:“姽纾姐姐。”

  “娘娘。”豫敬贵妃走进殿门,向那个后位行半礼:“多年不见,娘娘风姿依然。”

  “前些日子母亲觐见,还与本宫说起姐姐。”皇后也是一身朝服,金凤飞在正红的衣料上,贵气逼人,“沂国苦寒,不知姐姐过得可好?”

  “劳夫人挂念,妾过得很好。”豫敬贵妃勾起笑容,昔日妩媚的面庞愈显典雅,“梅花香自苦寒来。”

  皇后亦微笑起来:“姐姐的见识高了不少,只是不知姐姐可曾听过,橘生淮北则为枳。”

  “树是树,人是人。”豫敬贵妃不以为意,“娘娘若喜欢梅花,沂国可择良品进贡。”

  皇后道:“不必了,想来,本宫还是喜欢牡丹多一些,中宫事闲,也有时间去侍弄这样的花儿。”

  豫敬贵妃又欠了欠身,应道:“是。”

  皇后又道:“我们的哥哥新阳县君的女儿姝鸢,如今已到婚嫁的年龄,沂王要娶正妃,怎么娶了一个外姓?”

  豫敬贵妃回道:“沂王喜欢桓家的小姑娘,做母亲的,不就只能为他满足心愿了么。”

  “哦?”皇后抬起眼睛,露出一个感觉有趣的笑容,“姐姐不喜欢么?”

  豫敬贵妃看着皇后的眼睛,温柔一笑:“娘娘多虑了,他喜欢的,便是妾喜欢的,倒是娘娘为何有此一问,您不喜欢么?”

  皇后又垂下了眼睛,淡淡道:“沂王是本宫的侄子,又是本宫的庶子,他的婚事本宫自然是极欢喜不过,不仅是本宫,就连陛下也欢喜的紧,昨日还嘱咐本宫,要为沂王备厚礼做贺。”

  豫敬贵妃又笑起来,梨涡深深,一副再欢喜不过的样子:“能有陛下与娘娘的祝福,是沂王夫妇修来的福气,妾先代他谢过陛下与娘娘了。”

  “姐姐言重了,这都是本宫分内之事。”皇后有些意兴阑珊,伸手将案几上的茶拿来端在手里,道:“想来,代国公主夫妇也即将抵京,姐姐又得一阵忙碌,本宫就不留姐姐了,免得耽误姐姐的要事。”

  豫敬贵妃顺势又欠下了身:“如此,妾告退了。”

  皇后目送豫敬贵妃缓步至门旁,忽然道:“姐姐一双儿女皆为一国之主,这在史册中还是第一次,真教人羡慕,圣贤教导后人知足才能常乐,常乐方可无忧,还望姐姐长乐无忧。”

  豫敬贵妃的脚步顿了一下,神色如常的离开。

  如今她已不再期慕这座深刻在每个凤氏女子心中的宫殿,也不再期慕那个面目模糊的“皇后凤氏”,豫敬贵妃在椒房殿外驻足回头,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青瓦白墙的长秋宫宫殿群落在午后的阳光下静谧而肃穆,默默旁观着这座皇宫最残酷的角逐,也默默记录着最不可告人的野心与秘密。

  百年前开国大帝商诏辰用妻子凤长秋的名字来命名这座宫殿,用以寄托他对帝国最美好的祝愿和对妻子最深切的爱情,终其一生,他没有再纳一个偏妃,也没有宠幸过除秋辰皇后外的任何一个女子,终于成为帝国人人羡艳的传说,在她还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将这个传说当真,当成了她倾尽一生追求的模板。

  而如今的豫敬贵妃凤姽纾站在长秋宫外安然微笑,她终于放下对这个传说的执念,就像从她少年和青年时代最美丽的梦境中挣扎醒来,她心中的长秋宫已经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长乐宫,和太后凤氏。

  “在凤氏与商氏的联姻中,爱情与依赖是最应该舍弃的东西。”很久之后当昭豫皇太后与代国长公主说起这一天,眉眼间还不时会有莫名的意韵浮现,似凉薄也似遗憾,似执念也似释然,“你永远不要去指望商氏的男人会主动去给一个凤氏女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从姓名到地位,再到权力,我们手里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步步惊心的谋划而来,凤氏很早就明白并且适应,才会将商氏身边的那个位子牢牢握于手掌。”

  “您爱过父亲吗,母亲?”宛妤伏在母亲膝头,眼睛里有真切的疑惑。

  “从前,似乎爱过。”皇太后抚摸着女儿鸦黑的发髻,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我就在中宫之战中落败,被迫与你分开,远走沂国。”

  宛妤叹息道:“父亲一生都在一群试图算计的女人中间生活,真可怕。”

  皇太后伸手握住宛妤的手,试图温暖她发凉的指尖:“历史上的每一代帝王,都是在一群每天都试图算计他的女人之中生活的,当我们爱上他的时候,怎么能狠下心,去为自己的家族向他索求更大的利益呢,可是如果没有利益,就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证,又怎么去保证这样的爱情能够继续呢?”

  宛妤问道:“那么,您的这些想法,父亲知道么?或者说,历代的帝王们都知道么?”

  皇太后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是整个凤氏的想法,也是凤氏与商氏之间的约定俗成。能够从商氏那里得到的所有东西,哪些是能够接受的,哪些是不能够接受的,这是每个嫁给商氏男人的凤氏女人都要明白的东西,那些不该要的东西如果要了,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宛妤又问道:“那您让阿凌娶的这位桓皇后,是一个已经注定的牺牲品么?”

  “这就得看她的悟性和造化了。”皇太后道:“有些事情必须亲身经历过才会真正明白,她若能及早明白并且接受,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只是如今,她好像并没有明白过来。”

  “如今阿凌正位,桓氏以正妃之尊册立为中宫,她现在是整个凤氏的敌人,会代替皇帝经受凤氏至死方休的阴谋与危机,届时再对桓杰刻意扶持,使得两虎相争,最终的结局不管谁死谁生,活下来的一方都会元气大伤,方便皇帝做那只补蝉螳螂身后的黄雀。”宛妤唇上浮起凉薄笑意:“这样缜密细致,环环相扣的计划,我一辈子都不会企及。”

  皇太后低下头对女儿微笑:“我希望阿凌娶的妻子,是一个能够一心待他的女人,可是我心里明白,这是永远不可能的,皇帝注定没有要求爱情的权力,将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感情最巧妙的控制在爱情那条线之下,是每一个皇帝天生具备的技能。”

  宛妤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心里悄悄说:历代的那些皇帝们,是否可会有片刻的好奇,会被自己爱上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人?他们在独宠哪一个嫔妃的时候,是不会也会为嫔妃别有用心的要求而伤心失落?母亲,您可知道,父亲他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你,在心里悄悄的问自己,爱上你,其实也不错?

  可是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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