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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129章


洗漱后已过了子时,晏云棠往床上一躺,原意是想好好歇下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开始回味这一天下来发生的种种。

        想到阮玉琼祝福她与赵琰“夫妇恩爱”时,她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

        “欲诉买卖求安泰,夫恩妇爱是前缘。”

        这是当日成空大师为她卜卦时说的。

        她把这句话含在嘴里嚼来嚼去,翻了个身,眼前蓦地闪过一道灵光,接着便是恍然大悟了。

        “如此说来,那主持大师果真有点名堂。。”黑夜中她呢喃一句。

        她开始细细回想。

        从晏家搬出之后,没了官家小姐的身份,在旁人看来算是落魄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官家小姐这个身份从未给她带来什么实质性的益处,去了这层身份反倒真正或多或少为她免去了一些羁绊。

        少了牵绊,她试着着手帮自己姨夫姨母打理茶庄,很快又随着莫铮前往占城做买卖,虽途有艰险,但好在祸福相依,数月的努力终是换来了眼下的安宁,终不至当真落败到去躺大街。由此,买卖换来了安泰,想来说得也算合理。

        可剩下那半句却把她给绊住了。

        事到如今,她能理解何为“他为夫,她为妇”。她记得成空大师说她会在四十四岁上动婚姻,可令人迷惑不解的是,大师也说她近两年就会迎来正缘桃花。

        当时不懂,旁人不懂,可她晏云棠眼下懂了。

        作为何青,她活了二十六年,作为晏云棠,她活了十八年,两边岁数加一加,正正好就是四十四岁。

        原来还得这么算。

        再者,她也能理解“夫恩”二字。细数这两年发生的糟心事,他先是在赈灾时救下她,后又在唐母出事时予以援手,乃至到了海外面对海盗大刀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还能如天兵神将救她于危难,后又在占城丛林中救她于大虎之口,救她于贼人的水火,前前后后大恩小恩不断。她发自肺腑地感激他。

        这些都捋顺了,可她就是想不明白何为“妇爱”。

        在占城时我想与他谈情说爱,这不假,不日我就要嫁他为妻,这也不假。可,这就算我在爱他吗?

        我爱了他吗?

        就这么一径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倦意渐起,她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汴京满城轰动。

        轰动的缘由是这日不简单,不仅因为这是恒王向晏家行纳采之礼的日子,更因为登上晏家门首的竟不是礼部的官员,而是恒王的生母,贤妃娘娘。

        李贤妃凤冠霞帔,乘着仪舆带着仪仗,领着皇家队伍从御街浩浩荡荡穿行而过,给足了赵琰脸面,亲自登晏家的门为她的小心肝提亲。

        随行队伍中果真有赵琰从高丽带回的那一对颇通灵性的大雁。

        晏宅上上下下不胜荣光。晏怀珉夫妇脸上生花,极尽所能地盛情接待。

        这是继晏怀珅晏怀珉先后得官升官之后,让晏母觉得自己再一次瞧见他们晏家的祖坟上头又在冒青烟了。

        因着赵琰的缘故,贤妃娘娘代表皇家给了晏云棠前所未有的特殊待遇。短短一日之间,皇城内上至王亲贵胄下至平头百姓,都知道了晏云棠这个人的存在。

        李贤妃回宫以后,唐宜遣人往莫宅请晏云棠。她这才知道,赵琰将区区一个纳彩礼操办得这般隆重,心里的喜悦没有几分,惶恐倒有了八九分。

        唐宜领着她一单一单观赏李贤妃送来的纳彩礼品时,她笑得勉强,心里只在琢磨着要尽快去找赵琰好好谈个话。

        唯有看到那对聘雁时,她才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她心里明白,李贤妃,或者干脆说官家,他们此番做到如此地步,既非重视晏家,也非重视她晏云棠。而如此兴师动众的重视,对晏怀珉这种品阶的官员和晏云棠这样的小官之女来说,是一种负累。

        当晚,她就找到了赵琰。左一句感激他的抬爱,右一句感怀他的用心,等他高了兴,才言辞委婉地叮嘱他后续切不可再劳师动众,更不可再相烦李贤妃。

        赵琰嘴上说着不怕不怕,却也听劝,后续五礼李贤妃都未再露面,他也只在亲迎礼上现了身。

        赵琰感恩晏怀珉和唐宜将晏云棠带来了人世间,也感激他们接纳了他,但鉴于前情种种,这感激不多。他比谁都清楚晏云棠的身世。所以纳征时所下的聘礼中,那块代表天家尊贵身份的璋玉虽列在聘礼单子上,他却亲自送去了晏云棠手中。

        不久后,礼部和司天监择了腊月里的一个黄道吉日作为他们的大婚之日。

        吉期仓促得有些不合常理。只因李贤妃实在耐不住赵琰的连哄带求,皇帝又耐不住李贤妃的三催四请。打了几轮太极后,也就再顾不得常理不常理,在皇帝的一声令下,以礼部为首,一干掌事皇家婚礼的机构便开始争分夺秒地着手筹办了。

        时光匆匆流逝了一个月,很快到了十月中旬。

        这是江南晚稻的收获时节。

        莫铮收到来自杭州的消息,将那半袋占城稻种子自播种到收获,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已经收割了一亩多成熟稻子的好消息分享给晏云棠。

        她听说后,面上随着莫铮乐了一回,心里却在收敛。

        背在身后的拳头悄悄握紧。

        网既已织好,那就是时候撒网了。

        二人商着议着,话头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唐容头上,他们俩一个心领一个神会,尴尬对视了一眼。虽心有愧疚,却也默认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莫铮命人将唐容唤来,把占城稻大获成功以及与此相关的周边事宜,择取了一些可加利用的信息,添油加醋地说了给唐容听。

        期间晏云棠不时附和,等到说完了,莫铮又极力鼓吹,唐容这把火一点即起。她一晚上翻来覆去直感到怒不可遏,强忍着挨到了第二日,才刚用完午饭就带上晏云棠直奔晏家,气势汹汹。

        前脚刚踏入碧波苑正屋大门,还未及坐定,见了唐宜的面,唐容一点弯子也不绕,张嘴就开始抱怨起来。

        “姐姐,嫂嫂如今也忒是欺人了!”

        唐宜一头雾水,听到“嫂嫂”二字,急忙清散了屋里的闲人。

        “这无头无尾的。。说的是什么话?”

        “我们一味忍让迁就,她却不知收敛,越发踩到我和官人头上了!”

        唐宜忙问道:“嫂嫂有哥哥看着,现如今老老实实待在杭州,如何又惹着你了?”

        听到“老老实实”四个字,唐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讽刺的冷笑。

        “她在杭州是没错,但要谈老实,那可真就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唐容三言两语已经把戾气外泄了一地,这让唐宜感觉事情不妙,显出了一丝紧张。她想,毕竟自己这个妹妹也是个无风不起浪的性子。她不敢再怠慢,端坐好整肃整肃神情,关切地询问起事情的原委。

        唐容又抱怨了几句无用的废话,才开始吐苦水。

        “母亲在世时将汴京的那点产业交与了我和官人,姐姐也是知道的。”

        唐宜点点头。

        “后来嫂嫂蛮不讲理一意孤行,将原属于我们的那份儿薄产悉数夺了去,我本是不甘心的,奈何官人不愿深究,我们只能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忍气吞声吃了这个亏。”

        唐宜饱含同情地点点头。

        “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呀!官人只能另寻活路,大老远跑去占城卖茶。那一路担了多少风险!所幸上天保佑,官人福大命大,这一趟下来也算是让我们勉强站住了脚,没有就此一蹶不振。”

        “谁说不是呢。。”唐宜叹了口气。

        “可即便我们退让到这个份儿上,嫂嫂还是不放过我们!”

        唐容情绪上涌,两片红唇微微颤抖,仿佛即将沦陷在唇后那片如浪涌般的苦水中。

        双唇颤抖了一会儿,后续的话终究没有一气吐出,唐容干脆嘤嘤哭了起来。

        见此行状,唐宜满脸的为难,却又不明就里,只能一面劝慰,一面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晏云棠为她拭去挂在眼睑下的泪滴,听着她哽咽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又为她捧了茶盏喝下两口,才见着她情绪平复了些许,这才又听她接着往下讲述。

        “还在占城时,官人以为,往后贩茶这条路恐怕是走不顺遂了,毕竟,我们势单力薄,如何能跟哥哥嫂嫂抗衡?”

        “他终究是大哥哥。。”

        唐容听了这话,眼神温和了几分,嘴上却还是不服:“他自然是大哥哥,哥哥是好说,可嫂嫂碗里的东西,我们敢去分出一杯羹吗?”

        这声质问让唐宜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才想出一句劝慰。

        “好在。。你们还有贩粮这条路可走。”

        “正是。官人见着占人的稻子比我朝水稻的品质优良许多,于是想了个主意,带回了一些占城稻种子,打算试植成功后在我朝推广。若此法有效,日后或许可全心全意做个粮米商。”

        唐宜带着惊异喃喃道:“竟还有这么一桩。。”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批从占城引来的稻子果真培育成功了!官人大喜,立马着手准备广植占城稻!前前后后费了数不清的心神,又东挪西凑,连家底都赔进去了,才砸出重金在杭州和江南各处购下了良田万亩。”

        “这。。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原本如何不是好事!”

        说到此处,唐容的两侧鼻翼大起大伏,“呼呼”往外喷着怒气。

        “偏偏冷灰里头冒出了一颗热豆子!嫂嫂不知从哪儿打探到了这个消息,眼红妒忌想要搅事,四处放话,直污蔑我官人居心叵测!说什么他早已被赶出唐家,却还舔着脸打着唐家的名号招摇撞骗,捧着唐家的剩饭剩菜也要吃一拨余利!”

        “这话也是难听了些。。额。。莫不是有人造谣。。?”

        “造谣?若不是嫂嫂亲口说的,谁能把谣造得那般有鼻子有眼?还说什么就连现今接洽的那些米商也是利用唐家的人脉拉拢到手的,用来贩粮的商船和伙计也都是昔年唐家的旧人,说。。说什么。。我官人就算人走了,还是要想着法子吃空唐家!”

        “这。。这些。。额。。可。。可当真?”

        “姐姐!你怎的这样糊涂!明摆着那都是她编出来的鬼话想要诬赖我们啊!她青天白日空口浑说,传得行内行外都知道了!她还威胁官人,说官人若是继续利用唐家的招牌做生意,她势必要让我们无路可走!”

        唐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嫂嫂那般咄咄逼人,官人被逼无奈,只能苦苦求她放过我们。她得了意,这才道出了她那颗不轨之心。”

        “不轨之心?”

        “呵呵。原来她已经打好了算盘!她想让官人把那批用作育秧的占城稻转手卖给她!还要强买官人新入手的那万亩良田!”

        话音落下,唐宜的眼神变得空空洞洞。

        “嫂嫂行事。。竟已到此地步了?”

        “真是疯魔了。。”

        “真是利令智昏啊。。”

        “唐家那么大的家业还不能满足她?哥哥。。他也就不管管。。?”

        唐宜兀自一句接着一句,看不出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唐容询问。

        唐容冷哼一声,冷冷道:“哥哥若管了,我今日还用得着过来求姐姐吗!”

        “求我?!”

        唐宜震惊。

        “你求我做什么?”

        “我。。我能做得了什么?”

        唐容用帕子将余泪抹尽,道:“姐姐别忘了,你才是父亲母亲最疼爱的孩子。儿时父亲母亲专挑我的错儿,挨打受骂从来轮不到你,只有我和哥哥的份儿。。”

        才说了两句,眼见着有要忘情的势头,唐容突然及时收住,意识到此行目的并非抱怨往事,立马改过口。

        “当年,父亲母亲可是有意将唐家家业交给你和哥哥共同打理的!族里很多耆老都知道这事!若不是嫂嫂撒泼耍赖,若不是姐姐主动退让,今日你就是唐家半个当家人!”

        唐容故意停顿,等待唐宜做出回应。

        可唐宜垂着眼不开口。

        唐容只能又继续激励:“哥哥对这件事比谁都清楚。所以姐姐的话,哥哥定然会听!”

        “嫂嫂欺压我至此,姐姐难道不愿在哥哥面前为我说几句公道话,为我撑撑腰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唐容一面说一面又红了眼眶。

        唐宜无论如何也不好放手不管了。

        唐容以同胞之情作为筹码,又是要挟又是恳求,终于得了唐宜的点头。

        晏云棠去书房取来信笺,听着她们姐妹俩一番斟词酌句,唐宜当即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封长信,墨迹一干,便被唐容着人往杭州寄给了唐少谦。

        信笺封好的那一刻,晏云棠悄悄舒了一口气。

        只是一口长气还未吐尽,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在唐家,唐文与面对她时那张冷冰冰的脸。

        愁绪油然而生。

        离开晏宅时,唐容和晏云棠顺道去清心斋看望徐婉芝和晏时雨。

        她们才刚进入院子,就望见徐婉芝正背对着她们在训导小家伙。

        她们一路走近,听着徐婉芝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好似是在教导晏时雨不能碰书房里的什么物件儿。然而一向乖巧的晏时雨今日竟不听劝,无论他母亲说什么,他就是执拗着犟嘴。

        唐容笑呵呵地唤了一声,徐婉芝才意识到背后有人。她起身尴尬地笑笑,晏时雨脸上挂着泪痕,吧嗒吧嗒一溜烟跑到了晏云棠跟前。

        “那是你大哥哥最宝贝的一方墨洗,若砸了碎了可了不得。”

        徐婉芝望着晏云棠解释道。

        唐容听说,含笑解围道:“雨哥儿才多大一点儿,哪里就能分辨孰轻孰重!快别说他了,瞧他那股子可怜巴巴的劲,啧啧,着实叫人不忍心。”

        徐婉芝却也坚持道:“三岁见老,娃娃就要从小教起。如今由着他小错不断,大了恐酿大错。。”

        唐容还在与她好言分辩,晏云棠将晏时雨哄得见了晴之后,宠溺地搂着他,瞅着空隙插了一嘴,道:“大嫂嫂防微杜渐是明智之举,可有时那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反而也多少有些益处。”

        “有何益处?”

        “亲历比千句百句的耳提面命都管用,小错的益处就是让他知道界限在何处,胡闹的下限在哪里。”

        想想方才晏时雨的执拗和犟嘴,徐婉芝觉得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物出其类,由此及彼。大嫂嫂怕他碎了墨洗,不妨让他先碎个碗试试?”

        说罢,徐婉芝当真命人取来一只与墨洗式样大小差不多的陶瓷小盅来,递给晏时雨玩。

        三位大人在话家常时,陡然听见有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走去一看,小小一只晏时雨的脚下散落着四分五裂的陶瓷碎片。

        晏时雨神态上虽未显出过分的惊恐,毕竟不过是一只陶瓷盅,可往后也没再听他嚷嚷着要他父亲的那只墨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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