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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信很快就送到了桥本公馆里。桥本诗织从管家手里接过了信,兴致勃勃打开一看,融融笑意僵在了脸上。

  “怎么?你那个上海小开男朋友还来不来家里吃饭了?”两个桥本家的女孩从一旁经过,讥笑声像是屋外的北风一样绕着桥本诗织转了个圈,随着她们的脚步声飘远。

  桥本诗织的俏脸涨红,狠狠地咬着唇,用力闭上眼,盖住眼底怨忿的锋芒。

  这两人是桥本家的嫡女,素来同桥本诗织不对付,姊妹们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每日见了都要横眉冷瞪两眼。

  桥本诗织原本就油滑机敏,得了母亲林太太的叮嘱,往日里只专心对着父亲撒娇卖乖,讨桥本三郎欢心,在人前永远一副柔弱温良的小白兔模样。

  只是桥本诗织有意伏低做小,别人却没打算放过她。那两个嫡姐的讥嘲声持续不断地传了过来,言词越发粗鄙。

  “容家嫡出的大少爷,怎么会看得上她这么个庶出的小杂种?”

  “父亲介绍她认识井上家的老三她还不肯,却喜欢那么一个支那人。到底是支那女人生的贱种。”

  “你们又在吵什么呢?”桥本三郎从书房里走出来,摘下眼镜不悦道。

  桥本诗织转过身去,乖巧地笑道:“没事的,爸爸,姐姐们只是误会了罢了。”

  “谁需要你替我们解释来着?”一个嫡姐尖声冷笑,“我们可没误会。你看中的那个支那男人不搭理你,你倒贴过去,丢了我们桥本家的脸呢!”

  桥本三郎有意笼络容家,听了顿时皱眉,责问桥本诗织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容大少爷很喜欢你的吗?”

  另外一个嫡姐讥笑道:“父亲,我早就说了,支那女人生的孩子的话,怎么能信?她显然是在吹牛罢了。”

  桥本诗织忍得紧紧握拳,面色凄凄,柔声道:“爸爸不要生气。嘉上说他染了风寒,才不能来赴约的。瞧,他还让人送了礼来,是您最喜欢喝的陈年普洱呢。他要无心,何必花那么多心思?”

  桥本三郎面色稍霁,道:“既然如此,那你多上心一点。你和他要能成,倒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是的,爸爸。”桥本诗织温顺乖巧地应下,又道,“嘉上一个人住饭店里,我很不放心呢。爸爸,我想去看看他。”

  桥本三郎便吩咐司机备车。桥本诗织下厨亲手煲了一盅乌鸡鲜汤,又精心打扮了一番,拎着鸡汤上了车。

  车在细雪纷飞中沿着街道小心缓慢地行驶着。桥本诗织裹着貂皮大衣坐在车里,望着街边冒着风雪艰难跋涉的路人,人生过往十九年的一幕幕自眼前掠过,夹杂着酸甜苦辣,令她一时五味杂陈。

  桥本三郎的女人不少。正室田中夫人手段了得,把妾室们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十多年来家中只有独子就是她所出。桥本三郎喜欢多子多福,可家里的妾室都被田中夫人整治得生不出来了。所以林氏跟了桥本三郎后,接连生了两儿一女,很得桥本看重。

  十岁的时候,林氏母子们终于被桥本三郎接回了本家,住在一个独门的漂亮院子里。因为林氏最受宠,三个庶出儿女在桥本家也很有地位,虽比不过嫡出的几个,其他庶出的全都要让着他们几分。

  那是桥本诗织有生以来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她那时由司机接送,在日侨小学里念书,回了家又可以呼奴使婢。每逢节假日,她还能穿精美的振袖和服,和别的日侨的孩子们一起在游园会上玩耍。桥本家在东北日占区里极有权势,所以桥本家的孩子在外总是最受追捧的。

  只是好运并不长久。桥本诗织十四岁的时候,桥本家长子突发疾病,奄奄一息。早就隐忍多时的正室田中夫人突然发作,指控林氏是始作俑者,用了“邪恶的中国巫术”诅咒了长子。林氏自然不认,百般辩解,可林氏生的小儿子转眼就莫名其妙落水淹死在了家中的荷花池里。

  桥本三郎再宠爱妾室,对嫡出的长子始终是最看重的。他明知道林氏是无辜的,也知道小儿子死得冤枉,却也不得不选择维护正室,将林氏和两个子女送出了桥本家。

  桥本诗织不得不用回了她十岁前的名字,林诗情。她也被迫随着母亲和兄长离开了寒冷的东北,狼狈地不远万里地投奔位于重庆的外公家。

  没有了华服,没有了装饰着油画和鲜花的洋房,没有了钢琴和留声机。桥本诗织甚至没法再去上学,而只能被困在舅舅家充满了油腻的木板房里,每日忍受着舅母和表姐妹们的讥嘲挖苦。

  所以,就算不用林氏教育女儿,桥本诗织也知道,自己必须通过再抓住一个男人来摆脱这个困境。她正是鲜花初绽的年纪,不可能永远埋没在这个鬼地方。既然指望不上遥远的父亲,那她只有自救。

  幸运的是,家附近就有一所军校,学生们大都出自殷实的家庭。于是桥本诗织在林氏的指导下开始了她的狩猎。她耐心地精挑细选,反复对比。她不仅要找一个家境富有的,她还要找一个能一生都对她忠心耿耿,能被她把握在掌中的。

  谁能想到,当初被她筛掉的容嘉上,居然真的是运输大王容定坤的嫡出长子?

  谁家会把金贵的嫡长子丢到那个穷山恶水的山沟里念个破军校?

  不过桥本诗织知道容嘉上真实身份的时候,也正是桥本大少爷再度重病沉疴,林氏母子重新被桥本接回本家的时候。

  桥本诗织只觉得好运连番砸中了她。她现在恢复了桥本家小姐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容嘉上复合,结成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可是乐极容易生悲。不过短短一个月,先是桥本大少爷本已经病得进入弥留期,从医院接回家等死了,却又奇迹般的好转了过来。紧接着,容家大少爷和杜家千金订婚的新闻出现在了东北的小报上。

  桥本大少爷身体好转了,被接回家的林氏母子们的身份就又尴尬了起来。

  桥本诗织的同胞哥哥桥本平一资质平庸,贪杯好色,并不得桥本三郎喜欢。而林氏也已年老色衰,斗不过丈夫新纳的小妾。桥本诗织已十九岁,嫡母田中夫人有意把她送回日本联姻。桥本诗织更深刻地知道,桥本家也不是久留之地。她不仅要赶紧嫁,还得嫁得远,才能摆脱父亲和嫡母的掌控。

  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刻,还有什么能比同刚同未婚妻解除婚约的容嘉上重逢更让她惊喜若狂的呢。

  老天爷雪中送炭,她就要加把劲把火旺起来。

  桥本诗织还记得当年容嘉上为了自己打架的凶狠样,还有他翻墙逃课跑来见她,就是为了送她一束花的痴傻的神情。那些当年让桥本诗织暗中嗤之以鼻又暗中得意的举动,如今回想起来居然泛起了一缕暖意。

  那个英俊出众的豪门贵公子爱着她呢。也许他现在已经变了。但是没关系,只要他爱过她,她就有把握不会让他逃出自己的掌心。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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